【险些打起来】

    内院的布局十分随意，东西两侧各有五间厢房，北面没有正屋，只有一面高墙与外院隔开，南墙下盖了四间下人房，中间有个垒着花砖的月亮门通往后花园。

    东西两厢屋前各有一棵合欢树，主干粗壮，枝叶茂密，树冠高过了屋顶。此时正值四月初，枝头顶着一簇簇翠绿的花苞，将开未开。

    此时，南珠正站在东厢前，仰头望着门前的合欢树，觉得新鲜极了——葫芦岛上没有这种树，细细的叶片，当真喜人。

    扫地的小丫鬟名叫钗儿，这两天跟南珠混熟了，笑嘻嘻地同她念叨：“你看，咱们这棵就是比她们那棵长得好，就连这花骨朵都要多上一层！”

    南珠忍不住笑，“不过是两棵树，也分咱们、他们？”

    “当然要分！”小丫鬟拄着扫帚，煞有介事地说，“去年对面那棵树开得旺，我被环儿好一通笑话，说她们那边有主子镇着，风水好。若是今年咱们这边开得好，看我不笑话回去！”

    南珠拿眼往两棵树上扫了一圈，也变得认真起来，南珠小岛主，做什么都不能输！

    与此同时，外院。

    李同正在韩冽耳边嘟囔：“郎君，老将军当年说得清楚，东西两厢将来是给您的夫人和小娘子住的，您却让一个厨娘住进去……大伙都说呢，您是不是想把她收了？”

    韩冽翻着兵书，头也不抬，“是大伙说的，还是你说的？”

    李同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眯着一双细长的小眼睛，支支吾吾，“我、我确实说了，但是，也不光是我，他们都这么猜呢！”

    “谁再说，赶出府去。”

    虽是不轻不重的语气，却叫李同吓得一愣。

    他知道，当韩冽这样绷着脸说话时便是认真的。他毫不怀疑，倘若再有人嚼舌根，他家郎君真的会把人赶出去。

    李同也不再乱猜，连忙说：“我去提醒大伙，叫他们不要乱说。”

    “嗯，去吧。”韩冽脸色好了些。

    李同暗自松了口气，一路小跑着支会管家去了。

    他刚走不久，韩彪便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帘外的风随着他的闯入偷溜进来，带来阵阵牡丹的香气，还有韩彪身上的汗味。

    韩冽看了眼他身上厚重的甲胄，纳闷道：“为何这般急，衣裳都没换？”

    “唉，我算没法子了！”韩彪一屁股坐在竹席上，抓起桌上的茶壶直接往嘴里灌，“兄长，今儿个我是来求你的，你就看着答应不答应吧！”

    韩冽一双浓黑的剑眉微微上挑，“求我何事？”

    “小灵呗，这不一直请大夫吗，也不见好。”韩彪忍不住摇头，“说是什么‘饮食不适、居行不安’……诶呀，总之就是乍一换地方吃不好睡不好，这才一直闹病。”

    “可有解决的法子？”

    韩冽观察着他的神色，讪讪地说：“大夫说，最好是换回来……”

    韩冽语气平淡，“那就换回来。”

    “真的？”韩彪意外极了，“兄长，你同意？”

    韩冽点头。

    “太好了！”韩彪一拍桌子，满脸喜色，“那什么，我先去跟小灵说，叫她早点收拾早点搬。”

    韩冽淡淡应下。

    韩彪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也是关心小灵的。”

    韩冽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实际上，他考虑的是方才李同提到的事。

    南珠一个人住在内院，难免会让人说三道四，让韩灵回来，不仅能让两个小娘子做个伴，还能堵住旁人的嘴。

    嗯，十分周到。

    ***

    韩灵听了韩彪的话，高兴得“病”一下子就好了。当即便叫明杏收拾东西，急急忙忙地准备搬回来。

    韩彪有急事回了水军营，托朱槿帮忙看顾。

    朱槿是所有的副将中长得最“文弱”的一个，天生一双桃花眼，总是一副笑模样，惹得小丫鬟们看到他就脸红心跳，忍不住躲起来偷偷瞧。

    明杏也不例外。

    不过，与旁人不同的是，看到朱槿后她不仅不躲，还会找机会迎上去搭上一两句，比如现在——

    “朱将军，您来送我家小姐吗？”

    显而易见的事，若是问韩冽，多半会不理，至于韩彪，兴许会粗声粗气地说上一句。打到朱槿头上，却是笑了笑，温声说：“将军有要事在身，托我看顾一二。娘子若是有事，尽管吩咐。”

    明杏忙福了一礼，娇羞道：“奴婢代我家小姐谢过将军。”

    朱槿执了执手，谦和有礼。

    明杏红着脸回了内室，双手绞着帕子，眼中含着春意，颇有些魂不守舍。

    韩灵把她的模样看了个一清二楚，自顾自装着虚弱，笑而不语。

    ***

    韩灵搬回了韩宅，衣裳、妆奁整整拉了两车，整个内院的丫鬟婆子全都跑到大门外迎接，端得是春风得意。

    她特意打扮了一番，除了艳丽的妆面、亮眼的钗环，还穿了身桃红色的百褶裙，外面没罩褙子，繁复的裙摆随着小巧的鞋面柔柔摆动，摇曳生姿。

    南珠耳力好，听得婆子低声啧舌：“细细的褶子，整整轧了一百零八道，用的料子若是扯开来，缝十条裙子也够了！”

    一百零八道褶子？

    南珠瞅了一眼，也没多好看呀，和四娘缝的“花花裙”相比差多了！

    “阿欠！”

    南珠被韩灵头上亮闪闪的钗环晃得眼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韩灵看见她，两道细长的柳叶眉顿时蹙了起来，“不好好在厨房做事，倒来这里躲懒！”

    钗儿负责东厢的洒扫，自然把自己归成了这边的人，此时见韩灵挑南珠的刺，便主动替她解释：“回三小姐的话，南珠如今住在东厢，郎君叫奴婢听她的吩咐。”

    韩灵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糊涂丫头，净会胡说八道！东厢是给将来的夫人住的，她一个厨娘，有什么资格？”

    就连她自己当初都没好意思挑东厢！

    钗儿被骂得一愣，眼圈顿时红了，“是、是郎君让珠珠住进来的……”

    韩灵一听，登时愣住，是……冽哥哥说的？

    她愣愣地看向东厢——簇新的门楣、洁白的窗纱、新换的屋瓦，明显就是特意修整过的。

    韩灵所有的好心情一瞬间消失怠尽。

    方才的她有多得意，此时就有多扎心。

    她费尽心机搬回来，竟要和一个厨娘住对门？

    南珠从屋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抓着擦鼻涕的帕子，她把钗儿扯到身后，扬起下巴对上韩灵，“你有事冲我来，骂她做什么？”

    韩灵看着她精致的五官，妒意和怒意齐齐涌上心头，“你算什么东西！”

    南珠撇嘴，“就你是东西！”

    “你——”韩灵被她一噎，面色涨红，“你好大的胆子！”

    明杏紧跟在韩灵身后，指着南珠的鼻子道：“区区一个厨娘，竟敢辱骂小姐！不要命了是不是？”

    南珠不甘示弱地怼回去，“区区一个丫鬟，敢要我的命？”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明杏抹起袖子，就要冲上来。

    韩灵一改往日把明杏当枪使的作派，此时也大步上前，打算亲手教训南珠。

    南珠抱着手臂，单等着她们送上门来，一把推飞！

    一院子的丫鬟婆子全都慌了。

    南珠被韩冽看上、即将收进房中的事已经在府中传遍了，没想到韩灵刚一回来就和她打了起来。

    一个是西厢的三小姐，一个是东厢的小夫人，她们该帮谁？

    就在这时，一道清清爽爽的声音插了进来，“三小姐，东西可归置好了？郎君让我过来帮帮忙。”

    韩灵一听，连忙收敛了怒容，眼中的喜色不加掩饰，“冽哥哥让你来的？”

    江冬儿笑盈盈地点点头。

    韩冽看重江冬儿，韩灵自然对她多了几分重视，“多谢冽哥哥记挂，有劳了。”

    江冬儿福了福身，面上始终带着笑。

    韩灵狠狠地瞪了南珠一眼，似乎在说：“你给我等着！”

    南珠嗤笑，觉得她的样子就像一只虚张声势的母猴子。

    江冬儿扭过身，冲她点了点头。

    南珠勾起嘴角，回了个友善的笑。

    钗儿抓着扫帚，崇拜地说：“冬儿姐姐好厉害，连三小姐都要给她面子。”

    “她叫冬儿？”

    钗儿点点头，凑到她跟前小声介绍：“冬儿姐姐是江管家的独生女，也是水军营中的女管事，兵士们用的茶点饮水都要经过她的手，别人准备的将军不放心！”

    怪不得，她在韩灵面前不用以“奴婢”自称。

    南珠想起那个慈眉善目的江管家，暗自点了点头，原来是他的女儿，看上去人挺好的。

    一阵凉风吹来，她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回屋回屋！今日可真冷！”

    钗儿看着天上大大的太阳，一脸狐疑，“珠珠，你该不是生病了吧？”

    南珠矢口否认，“怎么会？我这身子壮壮的，从来不生病——阿欠！”

    钗儿一脸担忧，“你还是去医馆看看吧，万一得了风寒可不是小事。”

    “不用不用，我可没那么娇弱。”

    “……”

    二人一递一声，双双回了东厢。

    江冬儿回头，看着南珠窗下晾晒的那件男式披风，眼中闪过莫名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