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孤坐在小舟上,微笑着望向船头站立,却紧紧锁住眉头的南宫俊,心知南宫俊摆出这幅表情并非对自己计策不信任,而是对于扬刀门这个宿敌实力捉摸不透,难免产生一些担忧。
但司空孤更清楚,自己此时无论如何劝说都没有半分作用,便向昨日小舟中自己劝说张温文一般,张温文对于小郎君安全与否处于未知,但自己却不能告知他真相;如今南宫俊对于漕帮拥有彻底击垮扬刀门的实力也极不自信,但自己也不能将所有情报告知他。
司空孤自前日南宫俊踏入明月楼那一刻起,便开始调整对漕帮的态度,又因拜帮与柳三变一事,司空孤与漕帮之间联系不再是“漕帮副帮主师弟”这么遥远,在潜移默化中,漕帮众人渐渐将这个不断给自己提供帮助的年轻人视为一个可以依靠的朋友。
正当司空孤思考着与漕帮关系下一步应该如何处理时,却有一声哨响传来,南宫俊闻声眉头一舒,卷起舌头也作出哨声回应,又传来三声哨响,南宫俊才面露喜色扭过头对司空孤道:“孟元你所料不错,杨兄弟果然在少帮主坟头。”
原来,司空孤与李壑、南宫俊等人回到漕帮后,便开始按照司空孤计划进行人手安排,南宫俊与司空孤负责衙门处演出一场“劫狱”大戏,而李壑与其余漕帮重要骨干则分头寻觅杨朔影踪——尽管司空孤认为杨朔只有可能去李舟坟头,但一些漕帮元老却仍是未防万一而派人四下寻找。
方才那一声哨响,在司空孤想来那大约是寻觅到杨朔后,漕帮传递此消息所用的暗号。在南宫俊等人看来,若漕帮少了杨朔这一大战力,那么未必能够擒杀金致诚夫妇,若是放虎归山,那么漕帮此役即使大胜,却也败了三成。
更何况,在那些不相信司空孤这个黄毛小子的漕帮元老们看来,司空孤这个计划未必能够实施得那么完美,他们甚至还在漕帮总舵大堂仗着自己年纪比司空孤大上三四倍,指着司空孤鼻子喝问:
“小子,你怎么肯定那个金小狗(金致信)会乖乖出逃呢?”有人就一些司空孤早已有过安排的细节提出疑问。
“你这小子什么态度!没有半分教养!”有人则单纯不满司空孤不卑不亢的态度,倚老卖老起来。
“哼!少了禹成(李舟表字)之后,你们便听这个不知哪里来的黄毛小子指挥么?若是败光咱们创下的基业,又怎么对得起先帮主(即南宫飞龙)?”这一类在司空孤看来应当属于南宫家旧臣,骂起来倒是连同李壑等人一同骂进去了。
最终若非李壑力排众议,南宫俊又赌咒发誓司空孤值得信任,想来漕帮还未出征之前便已变成一盘散沙,也正是如此,司空孤心里原本希望由杨朔接任漕帮帮主的计划便受到一丝动摇——若是杨朔镇不住他们这些家伙该怎么办?
当然,眼下对于漕帮而言至关重要之处在于:这些争议之声或多或少会影响漕帮众人士气,只要现实与司空孤所预测的发生一丝偏差,那么众人士气便可能受到一丝冲击,方才南宫俊或多或少应该也思考过这一问题,因此司空孤所算不差一招他自然欣喜。
正当司空孤对南宫俊心里进行分析时,南宫俊却喜道:“孟元,德熙来了!”
司空孤闻言,便转过头去,却见一艘小舟上杨朔正背着手望向这边,那目光中仍是有不少苛责之意。
司空孤没有将这眼神放在心上,在确认杨朔会渐渐赶上自己二人后,便对南宫俊问道:“这里距离扬刀门还有多远?”
南宫俊虽不知道司空孤为何有此一问,但他对扬州城水路极为熟稔,略一张望后,便道:“大约二里地不到。”
“咱们停下等等后头弟兄们一同行进吧。”
南宫俊对此言很是不解,却也即刻令那个对司空孤愤愤不平的摇橹帮众放缓速度,眼见后面船队与自己距离渐渐拉近,直至约莫一百艘小舟排成几条长龙之后,才对司空孤点点头,示意后头帮众基本到齐。
司空孤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抬头望了望那开始缓缓西沉的日头,点点头后便夸赞道:
“我实在没有料到这漕帮行舟如此之快,还以为都与我明月楼艄公一样慢慢悠悠的。”这话头又是一转,“若是早一步进入这扬刀门,怕是冲突开始后建安军仍未赶到,如此一来漕帮便要顶着不小压力,若是南宫堂主与我一般欲求稳当……”
南宫俊点点头,赞许道:“还是孟元想得周全。”
于是转头又用舌头吹响一长三短的哨声,等三长一短哨声此起彼伏后,南宫俊才转头对司空孤道:“孟元倒是不必与我这般客气,我是你师兄好友,又得孟元相助才能离脱牢狱,咱们之间倒不必如此恭敬。我已唤你孟元,你便叫我表字逸秀便可,什么南宫堂主,又臭又长,你叫着累,我听着也烦。”
司空孤虽腹诽这南宫俊一副尊容极为粗犷,尤其是那一双浓眉大眼与乱糟糟的颌下虬须,怎么看都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但口中却做出诚恳语气:
“是小弟失敬,并未觉察逸秀兄拳拳之心。”言罢便欲鞠躬。
南宫俊却没等司空孤背脊弯曲便已经按住他左肩,豪迈道:“孟元老弟还是如此客气,不愧是和德熙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只是以后在我南宫某面前可千万不要掉什么书袋子,我可不识书。”
“是,小弟自当牢记。”
南宫俊并未觉察司空孤心中暗笑,只道这个年轻人与他师兄一般都被那个什么凤凰山隐客教坏了,一副知书达理模样,哪有半分江湖豪气?杨朔这几年随着李舟走南闯北,倒是改变不少书生习气,可这司空孤在南宫俊眼中,与杨朔唯一区别不过是他没有满口“子曰”与“有论”。
想起当初杨朔那个文质彬彬的模样,再看看这个孟元老弟那种书卷气,南宫俊只得苦笑道:“记着就好。”
司空孤听到南宫俊回应后,便不再言语,只是望着那日头西沉,一边望着太阳,司空孤还一边缓缓将笑意消去,做出一副严肃神情。南宫俊剑司空孤笑容渐消,也就不再言语,二人便这样望着日头过了一刻钟。
“出发吧……”
司空孤低声一语,船队间哨声接连而起,那百艘小舟组成船阵,不急不缓地前进。
扬刀门却早已发现这漕帮的小舟堵在水路口处,在接收到漕帮动向的那一刻起,金有德夫妇便在战与逃上发生分歧。金有德认为鲁松还未带回阳门主手令,自己不能撤出扬州,况且漕帮失去李舟后实力大减,尽管杨朔被评定为名人录第九,但金有德相信自己与陆霓羽二人合力必能将其击败。
陆霓羽则是心中有一团疑惑,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觉得留在这扬刀门大宅中有些隐患,但金有德问道是何种隐患时,她又无法道明。
最后,金有德一句“信儿还在衙门呢。”便将这个母亲最后一丝坚持击垮,留在扬州城,去寻个门路问清势态,倒有可能将金致信救出。尽管陆霓羽很想对夫君说“还是扬刀门存亡对于咱们更重要”这般违心之言,但那种骨肉亲情却在几次话到嘴边之时又将其狠狠打回去,最终陆霓羽还是败给了自己的情感。
当然,金有德夫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错失了最后一丝逃走的机会,现在的扬刀门门徒皆严阵以待,但他们并不知道建安军已经偷偷潜入城北,更不知道在漕帮一伙人之中,除了杨朔之外还有一位绝世高手。
扬刀门所有人都保持着高昂士气,毕竟他们已经在上午知道李舟已死的消息,尽管南宫俊等人被无罪释放,金致信被作为犯人被逮捕让他们很是愤慨,扬刀门弟子大多知道这个金二少爷平日里性格如何,说他杀只鸡杀只鸭还能果决勇敢,但悠关人命之事他却是慎之又慎,只怕伤害到别人,更别提掳掠杀人之事。
扬刀门弟子平日里最为自豪的物事便包括门主孩子不是那种虎父犬子,虽说金致诚武学天分不高,但为人仗义,重义轻财,自十六岁走货之事便与门下诸人同吃同住,却从未有过半分怨言。而金致信则机敏聪慧,虽鬼灵精怪平日里惹出不少事端,但众人皆知其持有一颗善心,平日里却也恪守道义,没有行过半分逾礼之事,最大罪恶无非是打得城西杨公子卧床不起,而那杨公子****调戏少女众人也是看在眼里的。
在扬刀门众人看来,比起其他门派那些混吃等死,整日花街柳巷的败家子而言,自己门中这两位少爷简直就如同菩萨一样。
漕帮无缘无故将大少打残,官府又不知何种缘由认为二少是作奸犯科之徒,众人虽不知道金致信已被割舌,但也已经怒不可遏了。
如今漕帮更是欺上门来,来寻衅滋事,这如何让他们平息内心愤愤?尽管门主与夫人关起房门不见大家,但众人在大弟子许寒山带领下却也有了算计,在这些扬刀门弟子眼中,扬刀门与漕帮存亡一战已是在所难免。
终于,门外传来一声清澈如水般的声音:“诸位扬刀门的江湖弟兄,漕帮今日特来拜帮,还望诸君赏面一见!”
扬刀门弟子感觉自己的刀鞘在动,却不知是人在颤抖?还是刀耐不住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