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楞山。
忘我峰的轻风带着花叶的清幽,轻轻地吹入脸颊,深吻一般涌入了鼻中。
卓藏锋站的笔直,望着不停的朝炉膛里塞着木柴的老道士,心里止不住疑问。
“你真是孟太虚?”
孟太虚一身青布道袍,望着铁锅内腾起的雾气,神情专注而沉稳。
“你在门口已站了两个时辰,为何不进来喝口水?”
卓藏锋用了这么多时间观察着老道士,他没有开口,老道士更是把他当做空气。两个人各自忙碌,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他忍不住问出来。
“我在山底下的村庄问了四十七人,人人不知孟太虚,只说山上无道观,有破洞一顶,邋遢道士一个。”
“呵呵呵!”孟太虚笑了,“请坐!”
他对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还用请字,可见其为人。
卓藏锋进内,四处望望,洞内只有青石几块,算是座椅,于是端坐下了。看着孟太虚清雅红润的脸和他温和深邃的眼睛,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他与高于世俗的剑修联系到一起。
孟太虚起身为他倒了碗水,端放到他面前的青石上,望着少年清澈晶莹的眼眸,细长的丹凤眼,以及满身汗渍的衣衫,笑了笑。
所处之地是以青石砌成,算作屋子,通往里间是暗黑的石洞,难道孟太虚就在这里面修炼?
屋内炉灶有青烟冒出,可以嗅到浓浓的松脂味。
孟太虚看到少年眼中有惊疑之色,笑道:“不要以为修行就必须不食人间烟火。”
卓藏锋哑然,这老头竟然能猜中自己的心思。看着青石上缺了一个豁的粗瓷大碗,他端起来,一饮而尽。出乎意料,入喉清甜,有股特殊的香气。
“这可都是山泉,清冽甘甜。”
孟太虚看少年豪爽,心底喜悦,接过大碗,看上面有一个脏污的指痕,用左手袖头连连擦拭。
他的脸上似乎有了歉疚的神色,再倒第二碗水的时候,差一点就浇到地上。
卓藏锋连喝三碗,摆手制止老头再倒水,从背后取下“仙玉神匣”。
从少年寻到此地,孟太虚就已经明白他的身份,此刻看少年放下玉匣,摆手道:“不急,不急!你精神充盈,暂时并无生命之忧。段千华的苦功没有白费。”
卓藏锋听到段千华的名字,热泪盈眶,转过头说道:“我只怕辜负他的期望!”
孟太虚长久望着少年,看他真情流露,悲不自已,点头道:“段千华对你的期望就是希望你无病无灾,不受人欺凌。这个我会帮他实现。”
此时风从门洞吹来,清爽宜人。孟太虚轻轻挥手,一派温煦的元气流转,“仙玉神匣”凭空跃起,飞到他的身边,在老人深邃的目光注视下,那只木匣逐渐由棕黄的木质颜色变成灰白之色,接着又变成灰白、淡白,终至成为一具莹白无暇的木匣。
孟太虚望着荧光流转的木匣,淡淡道:“这才是它原本的颜色。段千华生怕神匣太过惹人注目,是以以木色作为掩饰,苦心孤诣呀!”
说着,老人低下头,低声道:“你名叫藏锋,就是希望你敛去锋芒,就如这匣子,外表暗淡,内里光彩烁烁。”
孟太虚气机饱满,溢而不散,周身被淡淡的天地元气团绕,颀长的身材,污烂的道袍,在这一瞬间,卓藏锋认为老人仙气飘飘,超然凌然于世外。
过了片刻,孟太虚眼中露出讶异的神情,眉头轻轻皱了那么一下,然后急速发出一道超然的神识。
他闭紧双目,任凭神识在天地间游走,许许多多可望不可见,可见不可视的事物了然于胸。
他睁看眼,怔怔出神,半晌方说:“我与段兄论剑九次,九次皆输得心服口服,而这一次,老道我简直是五体投地。”
老怪物说败给孟太虚九次,孟老头却说输给老怪物九次,卓藏锋不解,到底谁输谁赢,一时之间,只觉得两个人世界简直是不可琢磨。
孟太虚缓缓收敛气机,木匣轻轻坠于地上,不发出任何响动。
他伸出同老怪物一般枯瘦的手掌按在卓藏锋头顶,这让少年莫名生出“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之感。
此时此景,凝聚着段千华毕生心血,也见证了少年艰辛的生涯。这一切苦难的根源,能否在此地结束?卓藏锋不知道,但是他相信。
这位天剑宗的创始人从手掌搭上少年头顶,就生出一脸肃然的神情。
他面对的不止是剑道谪仙这种无法摆脱天道制约的难题,他面对的是交往了百年之久的老友性命般的托付。
这个担子太重,重的犹如八荒六合之内的元气整个向他涌来。
他把手掌收回,脸上并未露出沮丧的表情。
虽然他已经料到少年经脉异于常人,但还是未想到竟然如此糟糕。
卓藏锋的玄窍与经脉并不相连。如果把经脉比作河流,把丹田气海比作大海,那么他体内的玄窍就如高山,完全阻挡了河流汇入大海。
世间修行,以经脉通畅为要,其后贯通玄窍,吸收天地元气,使之如潺潺流水,源源不绝汇入丹田气海中。
一个人丹田气海中所存贮的元气越足,修为境界自然越高。
孟太虚沉思。
如此看来,少年经脉不通玄窍,根本无法吸收元气,自然无法修行。天道奥妙之深,可见于此。经脉玄窍先天所生,后天几乎难以改变。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想遍古籍秘典,并无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也没有记录有剑道谪仙修炼成功的例子。
而更为糟糕的是,少年体内经脉杂乱纤细,虽然靠着“仙玉神匣”温养,勉强保持畅通,但是这样弱的经脉又如何吸取天地元气?
正如一颗大树,经脉就是根须,根须不通,无法吸取水分养料,自然就会枯萎死亡。如果以人相比较,经脉不通,人之气血不旺,就有性命之虞。
百川入海,靠的是畅通无阻的河流,而少年弯弯曲曲溪流般的经脉,又怎么能成为气候?
孟太虚斟酌良久,缓缓步出屋外,望着对面一道不舍昼夜,不分寒暑,激荡不绝的瀑布,喃喃说道:“段兄啊段兄!你这是给老道出了世上最大的一道难题。”
卓藏锋跟随出来,当时着急的寻找孟太虚,对这一道壮观的瀑布视而不见,此刻听得耳边水声轰鸣,那一道一道清冽的水从高空坠落,飞溅起无数颗晶亮的水珠。
风吹刮来瀑布溅起的水沫,扑在脸上却是清凉无比。
少年学着孟太虚背手而立,仰观飞瀑,头顶有一群飞鸟掠过,一老一少凝然不动。
孟太虚看到瀑布生生不息,望着欢跳着,飞溅着,不知疲倦的水流,心里忽然萌生一个念头,默默说道:“段兄,你可以保住这个孩子的性命,那么我也可以让他成为修行者。”
他对着那道瀑布,喃喃道:“段千华,老道这次绝不会输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