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病床上静静躺着的父亲,看着他满脸的血迹,看着他雪白的胡须上也沾着血,那红色直刺我的眼,像尖尖的匕首刺向我的心。我真想站起身,马上离开,我像个迷信的人忽然相信自己罪孽深重,我应该马上结束我的一生。
这个腐朽肮脏的生命!可是我现在怎么起身,我能这样抛下老父亲,任凭着他昏睡不醒,任凭着撞他的人逍遥法外?我做不到,我摸着父亲的手,当年这双手是多么的有力,他一边一个夹着我们,有力的摇着船,带着我们去最安全的地方。
现在这双手啊,老松树皮样的手,我捏在手上,心里好难受,想哭却没有了眼泪,想喊在医院里我又怎能大声发泄。我拳打着自己,我是个无能的弱者,看着生我养我的父亲躺在医院里,我没有一点办法,我只能看着吊液一点点的注进老父亲干枯的身体里,我只能在心里发出愤怒的呼喊:让这一切都结束吧,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我都不在乎,父亲,只要你醒了,只要你好了,我什么样的死法都行!
门“砰”的被撞开,娘,慌慌张张的娘进来就骂:“这个人啊,这个人,怎么着呢的混蛋……”不待我劝说几句,老娘早已是泣不成声。
空气是如此的凝固,凝固的没有了人的活动空间。悲痛已经无法形容我的心情,焦急也无法代替我此时无限的悲怆和颓丧!
我走出去,就碰到了一个大白褂。他很明显得一惊:是你!他还认得我,还认得一个将死的人!
几个星期前,就是眼前这个大白褂看了又看我的片子,那是脑部CT,过了半天都没说话,我说开点药吧,我还忙得很。那时我正赶着一篇稿子,编辑要我抓紧修改,当月就要发的稿子。我还剩下一大半,只觉得脑子疼得厉害,休息了会也没减轻,胡乱吃点药也不行,只好上医院看看。这回,这个大白褂却在拖延时间,我有点不满。
他没有答话,问我你一个人来的。我就笑他问的多余,我都四十岁的人了,总不会让母亲带来看病吧。我说一个人。他又不说话,又把片子拿来看看,我真想说要是看不懂换个人看看也行。
他说那叫你家里人来,我跟他说。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捏住,我就说,我家里没人都忙,你直接说怎么回事。
那时家里真的没有人。招弟出差了,好几天后才回来,女儿去了外婆家,外婆不喜欢我,却喜欢我的女儿,说长得像她女儿,只要去了,死活不会放她回来。那些天,我和光棍差不多。
“应该是脑癌。”大白褂很努力的把声音放得非常平静,像是告诉我你感冒了一样。我先是一愣,没听清楚吧,就说什么,脑,脑什么?
“脑癌!”
这回我听清楚了,但我第一个反应却是这个医生在吓唬我,接下来他就要狠狠地开药了,他能够知道我能报销一部分药费的。我说,简直是不自觉的很大声的说:“脑袋疼就是脑癌,你吓唬谁呢,想开药是吧,那开呀,开一千,一万,你开啊?”
我的声音大得怕人,声音到了最后都变了调,像喝完了一大瓶酒在卡拉OK唱歌唱到最后的嘶哑。再后来,我听到的是变成了哭声。是我的心在哭:会有哪个医生开这样的玩笑?就是想开再多的药也不会拿这个说事!完了,我的才四十年的生命,我好像才刚刚开始我幸福的生活,怎么就宣布我结束呢?怎么这么可恶?比我们津津有味地看着连续剧,在最精彩的时候,它突然说没有了,结束了——还要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