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记挂着宁大富昨夜说的话,小喜早早就爬起了床,没想到碧玺比她还心急,才在梳妆台坐好,她就急匆匆撩帘进来。
“小姐,大事不好!听说老爷被锁在书房里了!”
碧玺气喘嘘嘘,根本顾不上小丫环递来擦脸的热帕子,凑到小喜身边就把脚一跺。小喜这里正在画眉,经她这一说,一条眉毛尾巴立即翘到了太阳穴。她顶着狰狞面目回过头:“为什么?”
碧玺看着她讶了一讶,拿旁边热帕子替她擦去眉尾,说:“昨晚老爷从这里出去后,就去了夫人屋里,然后就吵了起来。夫人揪着老爷把他推进书房,让人丢了床棉被给他,就把门锁了,然后发话说不许任何人开门。”
小喜瞬间无言。
如此说来,宁大富出师未捷身先死,已经被宁黄氏拿下了。宁黄氏的妻纲一向很振,宁大富栽在她手里也不是什么不可预料的事,但这次小喜却有点失望,大概是对他寄予了太多期望的缘故。
她沿着窗户走了两圈,问碧玺:“老太爷呢?”
碧玺叹气:“老太爷昨天夜里就被夫人气得去了城外祖宅,这会儿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小喜愣在那里,半天都不知说什么好。黄姥爷年事已高,做事当真是不靠谱了。这节骨眼上甩下她远走高飞,留下她孤军奋战,真不知是太抬举她了,还是太低估了宁黄氏。
外面人来人往时有人声,却没有一个是她的援助,小喜一屁股坐下,内心真是纠结极了。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她难道真的要履行这桩婚约?当然,退一步讲,即使是嫁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方是不是四肢周全五官端正也并不是那么重要,反正她迟早都要死,还有什么好反抗的呢?
但是话说回来,她要是订下这门亲,不用等到十六岁她就得死,秦大少也够可怜的,要是再背上个克妻的罪名,那不是更把他往死里逼?损人不利己的事,宁小喜还是不要做。再说了,她还要留着这点寿命等常稷呢。
虽然这家伙一去又是数年不见,但有生之年两人应该还会在人间见上一面,天知道她是多么想查清楚这回投胎究竟是什么回事,她身负的诅咒又是怎么一回事。
“小姐,”碧玺碰了碰她,“我们要怎么办?”
这个时候,也就只有这小姑娘会死守在她身边了。小喜欣慰地看了她一眼,说:“我们去看看老爷。”
自打秦家父子上门伊始,宁家里外气氛就变得明显不同,如果将宁家目前的形势拨分成两派来分析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十之九点九的人都会站在宁黄氏那一边,而压根不会在乎宁小喜的想法。有钱能使鬼推磨,发工钱的人是宁夫人,她宁大小姐又算什么。
所以主仆俩到达宁大富所在的书房门外的时候,负责守门的两名杂役就死守着门口,半步也没有挪。
“大小姐,您知道的,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杂役甲赔着一脸为难的笑,弯腰说。“夫人交代了谁也不能进去,也不准开门放老爷出来,不然就扣咱们三个月工钱。咱们也是靠这些钱糊口的,上有老下有小,到时夫人怪罪下来,无论如何也担待不起。”
“这容易。”小喜回头,“碧玺,给他们每人五两银子。”又朝杂役:“你们一个月工钱不过是一两银吧?我补你们三个月工钱,还另外赏你们二两。开门吧。”
碧玺从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里取出两锭雪花银。杂役们的脸又皱起来了:“大小姐体恤咱们,咱们感恩不尽,哪有不遵命之理?只是夫人还说,大小姐是一定会过来的,要是‘她’塞钱行贿,而咱们受了,夫人就得轰咱们出府去。小姐明鉴,咱们上有老,下有小,好容易寻到这么个厚道人家,是万万不能因小失大的呀。”
小喜定定看了他们一阵,败下阵来。
碧玺说:“现在周围都没有人,我们只进去一会儿,你不说我不说老爷不说,夫人怎么会知道?”
杂役胸脯一挺,“大姑娘你这话可说错了。俗话说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夫人待咱们如同自家人一般,咱们怎么能瞒着她行事?这不显得咱们太不知好歹了么?咱们上有老——”
“知道知道,你们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做这些不道义的事。”
小喜替他们说完,目光往周围巡了一圈,示意碧玺跟她往左首回廊下去。
杂役们瞧着她们转到芭蕉丛后,只当是死心走了,便也放了心坐下嗑起花生来。
芭蕉丛后小喜拉着碧玺往廊外一闪,趁四处无人,绕过一排墙跺到了个紧闭的窗户底下。碧玺抬头一看正是书房后窗,立即心领神会。小喜摘了根小芭蕉往窗门上丢去,里头就有细小的声响传来。小喜又丢了一根,窗户动了动,忽而就轻轻打开了。
窗子原是个月亮窗,不要说进出一个人,就是横着出来也是没有问题,但是现在虽然窗门大开,却压根由人出入不得。说到这里小喜就不得不佩服宁黄氏行事周到,这个一人来宽的大月亮窗,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装上了半尺**格的竖格栅栏,其做工之精细之牢固,与监狱简直没有两样,只差材料不同。
宁大富即使具有硕大身躯,面对这层防护也是莫可奈何。两父女隔着栅栏相望,真个好比阴阳两隔般惨兮兮。
“碧玺,去拿个大锤子来,把这个砸了。”
小喜望着这栅格说。碧玺哎了一声要走,宁大富忙将她唤住:“不要去!女儿,算了,这要是被你娘知道,我们父女俩只怕会连面都见不着了。就这么说说话吧,啊。”
他扁着嘴,一脸委屈贴在窗上,眼泪汪汪地:“都怪你爹没用,还没把你救出来就着了她的道。这几年里她道行又高深了,我简直就是困在她五指山里的孙猴子。昨天我才跟她说了不到三句,就被她一口气驳了回来,我气不过,就跟她说要带你走,她居然就扑上来抓我!——你看,你看看!”他指着自己额上鼻梁上几道指甲印:“这都是她下的毒手!下完毒手她还没完,竟然把我锁到这屋里来了,你说过不过份?过不过份?”
小喜望着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宁大夫人这一次的威力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很多,以往她在小喜的心目中虽然是个厉害角色,但还不到悍妇的地步,现在看来,她真的已经一手遮天,开始要在宁家翻天覆地了。
可是就为了要她把嫁出去,宁大夫人不惜违抗父命,不惜囚禁丈夫,这使出的手段也未免太让人咋舌,这桩婚事莫非背后有着什么难以言说的黑幕交易,才使得她这么丧心病狂——嗯,不顾一切?
她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着实犯愁。
“小喜儿,”宁大富见到她这样,顿时面露不忍,柔声说:“你千万别想不开,别担心,爹虽然不能劝退你娘,但别的办法还是有的。”
小喜叹气:“你还有什么办法?”
宁大富看看左右,挥手让碧玺去到廊下望风,然后招来小喜,压低声说:“我们硬的不来,就来软的。你听我说,前年东边大胡同里的胡四小姐,不是也被爹娘逼着嫁给个衙内么?胡四小姐宁死不屈,就卷起包袱细软远走他乡了,后来胡老爷好不容易找到她,她都已经成了京城里的富商大太太,胡老爷拿她是丁点儿办法没有!”
小喜两眼定定,隔半天才吐出口气:“您的意思是让我离家出走?”
“喜儿啊,对不住,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宁大富叹气,“你娘既然要把咱们逼上绝路,咱们就给她来个斧底抽薪!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你从小娇生惯养,从来没有离开过家的,现在一个千金小姐被迫流离失所,我这当爹的心里——也不落忍啊!可是你放心,我绝不会置你不顾的,只要瞒过你娘,等你前脚走,我后脚就找你去,不会让你受太多苦的。你可千万别怪爹爹啊!”
“爹!”小喜激动起来,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怎么不早说?!”
“啊?”
宁大富一愣,一时没明白她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想说点什么,远处碧玺已经在拼命摇芭蕉叶报讯儿了。
他一慌,立即从怀里抽出几张银票塞到小喜手里:“不能多说了!有人来了!这里是五百两银票,是奉远钱庄的通兑,你不是有个朋友小菊在随州么?你先雇‘永祥号’的车去随州,他们掌柜的跟爹有过命的交情,靠得住。你在随州住下,过不了两天,我就能赶来找你!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就这么定了!出门的时候要注意行踪,别让你娘发现,还有路上一切要小心!……”
说完他把小喜往外一推,然后匆匆把窗门紧闭。
小喜还没站起,那头就已经传来宁黄氏敲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