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雪年幼时,一家老小游历江州,曾借住尹家,知书伶俐的恨雪甚得尹夫人喜爱,也曾向若荠提出两家定娃娃亲的事。
当时恨雪以为是父亲与尹大人关系交好说的玩笑话,不想竟是真的。
尹知航家中两子,长子适之长恨雪三岁,两年前已娶妻生子。次子敬之长恨雪两岁,年前随长女敏之进京选秀,敏之落选已回乡嫁人,敬之却通过层层筛选进入太医院,拜太医院首辅太医肖少甫为徒。还有一位二小姐涵之,尚未婚配。
敬之年轻有为,性情稳重,与恨雪相配再合适不过。若荠本想让恨雪远嫁出去远离京城是非之地,熟料敬之竟京城寻功名,不过若恨雪能与之成婚,也能断了某些人的念头。
恨雪与敬之的生辰八字已被若荠拿去请人批过,亦十分契合,只待敬之在太医院站稳脚跟,尹家便会正式下聘迎恨雪过门。
夜里竹书为恨雪梳头,恨雪身着灰蓝色镶边乳白色小衣,外批羽状印花斗篷对镜用百合粉敷面。
书桌上丢着尹敬之的名帖,记忆中的敬之甚为淘气,经常气得她和听白大哭找武修告状,武修就会挥着拳头带着弟弟妹妹狠狠揍上他一顿。武修讲究技巧,专打屁股,每次都会揍得他一整天坐不下椅子。不消一日两家孩子便会和好如初,打架和好周而复始。
二人默默的忙活手上的活计,竹书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真的就嫁给尹家二公子了?”
“八字都批过了还能有假?”恨雪的语气中不带任何不满,似乎认定了这门婚事。
“立山王那边就作罢了?”
恨雪睁开眼看着镜中的竹书道:“我与元意只是私下口头约定,皇上即没有赐婚,父亲又没有应许,一切都算不得数,加之千山王胡乱撮合,要怨也怨不得我。”恨雪心下黯然,纵然对千山王有满满的怨恨也只能自己咽到肚子里。
竹书表情落寞,恨雪坐直身子严肃道:“父亲突然把我许给尹敬之,与你有什么干系?”竹书大惊,放下桃木梳子跪倒恨雪膝边低头求饶道:“小姐饶命!几日前老爷突然询问,奴婢一时不小心,将灵山王的事告诉了老爷。”
恨雪不说话,也不看她,摸着桃木梳子上的锯齿,指甲刮得格楞楞响,房间里静得唯有这声音,更显刺耳。
“小姐……”竹书再次唤道,她从未见过恨雪这般生气。
“起来吧,别着凉。”恨雪深呼长气,竹书跪着不动,“我并不怪你,灵山王身份显赫,瞒也是瞒不住的,不是你,早晚也是别人讲出去。”只是恨雪在乎名声,即便与元态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经别有用心之人渲染,也会变得有鼻子有眼。
恨雪接着道:“明日把玉葫芦和折扇还给弄笛,什么都不许告诉他,以免惹祸给尹公子。还有,咱们门第悬殊,以后别再跟他来往了。”
尹敬之少年得志,小小年纪拜得太医院首辅为师自是有一身本事,也许他就是自己的良人也说不定。放下一切纠缠接受父亲安排的婚事,竟换得一夜好眠。
隔日尹敬之提着几样滋补药品来到丁家,作为太医院学徒,敬之是没有月俸的,日常用度只凭师父赏。幸而敬之好学,在江州时已拜师熟通医理,不过月余就从捣药、抓药、熬药的小徒工成为背着药箱随肖少甫各宫请脉的正经徒弟了。
丁家宅院比起江州老家占地要小得多,布置也不别致,处处不及家中府邸。
由家丁引领至正堂,当看见恨雪身着粉蓝底子五彩花草纹样缎面交领长袄,下配月白绣梅花百褶裙,头插一支梨花簪立在敬之面前时,着实把他呆住了。这套衣服把恨雪衬得粉妆玉琢,相当娇媚可爱。
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一时语塞,只想到这句,形容恨雪再合适不过。恨雪行礼轻道:“敬之哥哥。”听白学着恨雪的样子也唤他。
六岁的听白几乎就是敬之记忆中的恨雪模样,虽说数年未见,却仍未觉得疏离之感。若荠和杨氏从后堂出来,敬之抱拳行礼道:“小侄尹敬之见过丁伯父、丁伯母。”
若荠见敬之仪表堂堂、知书守礼,捋了捋胡须道:“果然还是知航兄教子有方,敬之世侄年少有为,日后定当大展宏图。”杨氏微笑点头,看来对敬之亦甚为满意。
“丁伯父过奖。”若荠这等话敬之在家中听过不下百余次,早已应对自如。
几番寒暄,下人端着酒菜进来,众人入席,敬之起身首先举杯敬向若荠道:“小侄初次登门,第一杯敬伯父以谢今日讨扰之罪。”随后仰头一饮而尽,芹瑶斟酒,他又端起第二杯,“第二杯敬伯父伯母,敬之不才,偏得二位抬爱甚感羞愧。”又是一饮而尽,恨雪感到有异,示意正要再次斟酒的芹瑶退后。
两杯黄酒下肚,敬之已觉目眩,拿过芹瑶手中的酒壶自行斟满,道:“这第三杯便敬恨雪妹妹,恕敬之无能,家中…不能…不能…”话未说完,敬之忽地埋首桌面,昏睡过去,丁家众人面面相觑。
事已至此,未讲完的话也已不必讲下去了。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床榻前放着武修尚未穿过的衣裳,洗漱更衣后,芹瑶端着清粥小菜进来,放下道:“尹公子有礼,大小姐请公子用过膳食之后到后院一叙。”
敬之羞愧难当,刚想出门去见恨雪便被芹瑶拦住道:“小姐吩咐,奴婢定要亲眼见用膳才可方形。”恨雪待人这般体贴入微,让敬之更加无颜相对,芹瑶笑道:“公子不必多虑,小姐向来善解人意,亦不会因昨日之事怪罪于公子,公子只安心便好。”
越是宽解,敬之越是不安,昨日本想接着酒劲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不想却因不胜酒力出尽洋相。临行前父亲曾多次告诫,天子脚下,一切谨言慎行,眼下已前功尽弃,不知恨雪会怎样对待他。
只求不要牵连家中父母,怎样都好。敬之放下筷子食不知味,真真是饮酒误事!
只想着恨雪是否肯嫁给敬之,却忽略了敬之的意愿,昨日的晚饭着实吃得不欢而散,若荠也几乎没动一下筷子。
他并没有责怪敬之的意思,毕竟他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有心仪之人亦很正常。敬之这番失礼,醒酒后定会请罪,但绝不会提及缘由,恨雪向若荠提出由她来出面解决,一定把事情做的圆满。
只穿着日常衣裳,在后院回廊下等着敬之,两杯黄酒就昏天黑地可是要好好说他一番。竹书为恨雪整理着斗篷领口的风毛,道:“小姐,今日奴婢还去还六殿下的东西么?”
“去吧,这几天我也想通了,既然不钟情与他,早晚也是要了断的。”整理好衣裳,恨雪看了看衣衫单薄的竹书,“天气冷,你去找件我的斗篷披上。”
“小姐心善,奴婢是最不怕冷的。”恨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都是知冷知热的人,自会照顾好自己。思来想去,竹书终是开口道:“方才小姐讲钟情二字,奴婢读书少不懂这些,但却知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你想说什么?”这样说恨雪倒是想知道她这个旁观者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
竹书看四处无人,轻声道:“二殿下、三殿下、六殿下,这三人中最合适小姐的当然要数六殿下。年纪相仿,前途无量,又许了小姐正妃之位…”恨雪摆手让她不要再说下去,道:“你看到的只是虚幻罢了,什么正妃不正妃,王孙贵胄从来没有一夫一妻。”
恨雪的心思竹书最明白,元态为人轻薄躲避之不及。心仪元忍,元忍对她又毫无想法。终然尹敬之最门当户对,无奈他心有所属。而元意越是一往情深,越是让恨雪感到困扰。
说话间芹瑶已将敬之带到,恨雪首先行礼,敬之随之抱拳,恨雪道:“敬之哥哥昨夜休息得可好?”
“敬之惭愧。”敬之面色自是羞愧难当,见了恨雪更是无言以对。武修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不大合身,本该英气的衣衫却让他显出些许儒雅。
恨雪浅笑道:“昨日之事敬之哥哥不必多虑,我父亲并非不知开通,若早知哥哥家中已有心仪之人便不会闹这番乌龙,还希望哥哥不要迁怒于我父亲。”俯身行礼,敬之赶忙抬手劝止道:“我的事家父亦不知情,不然亦不会给妹妹平添困扰。”
“哥哥多虑了,哥哥为人坚持,恨雪很是敬佩,只是恨雪有一事相求,不知哥哥能否愿意帮忙?”
“妹妹的事,为兄定当全力相助。”身为太医,为宫中效力,站队必不可免,以丁家背后的势力,敬之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恨雪接过竹书手里的香囊,交给敬之道:“我在选秀的时候曾与一名秀女义结金兰,谁知竟中选成了沈美人。这香囊就是当初结拜之时她送我的信物,希望哥哥能戴在身上,她见了便知哥哥是可信任之人。”
敬之双手接过,毕恭毕敬道:“妹妹所托,为兄定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