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几乎没有人能控制所谓的机缘,你既不知道它何时来,也不知它怎样来,甚至你都不知道到底什么会是机缘……或者,什么会演变成机缘。
孙绰不着急,她真正的冷静了下来,亦放弃了曾经打算制造个舒适的空间,再混吃等死的了结一生的念头。她稳稳地坐下来,像自己还是“孙府二公子”时候那样深思熟虑,去分析自己所面临的未来,自己要去改变的环境。她发现自己仍可以澄清地考虑任何事,仍然能得到明朗而正确的答案。她对自己的这项结论欣喜不已。
同时她也知道,想要翻盘的第一步,即是回宫。而回宫,靠她一人之力,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绝无可能。那么,她须要帮手和盟友;需要帮手打点,更需要盟友的提携和支持。
所谓的盟友,必然是宫中富贵之人,这是极远极远的,想以往根本不曾深交与谁,此刻落难,又能去找谁呢?可是帮手很近,近在咫尺。
君铎走了第十天。孙绰坐在后院廊子之下,看太监们用柔软的树枝编小凳子。正值伏天,天空上满满的黑云,像棉花浸透了水,沉甸甸的坠下来,随时要滴下水来。秀观峰别宫早已没有冰块送来了,孙绰反而有些习惯了这种闷热,倒觉得是难得的温暖,能治心酸似的。杜贵姬留下的四个小内监,都是年纪小的,不过十五六岁而已,且都是瘦弱不禁风的。孙绰挨个仔细瞧了,其中一个姓薛的孩子,一双手上下翻花儿似的编,不多时就能撑出一个凳子面来。孙绰看出这孩子是个手巧的,唤到身边来,命槟榔抓了几把钱给他。
那孩子赶忙在廊子外跪下谢恩。孙绰和悦道:“这一面是赏你的手巧,另一面,也是让你把这手艺教给大家的。”
小薛子看了看兜着的铜子儿,眼睛左右动了动,显然是在琢磨。孙绰抬起手,轻轻招了一下,文旦便下了廊子,将另外三个小太监也聚拢过来。孙绰道:“小薛子把这编枝条的手艺教给大家,学的好的,我自然有赏。”
那三个孩子齐齐拜下,孙绰在移了目光,落在小薛子身上:“若是大家都学的会了,我更是重重赏你。”
小薛子本是怕有人学的会了,夺去自己的风头,日后自己没了进项。听孙绰此言解了心中障碍,顿时忙应下了。
孙绰从绣墩上站起来,望望天色,道:“都挪到屋里去吧,这雨说下就下的,别淋病了谁。”
聂嬷嬷却赶忙上了前,行礼道:“娘子仁厚。依我看,倒也不见会下雨呢。这帮猴崽子各个身强体壮的,都不怕的。”
孙绰一挑眉,回头环视了一下那几个太监,又看了看聂嬷嬷。好笑的是,只见他们各个脸上都有怒色,显然若不是碍于孙绰,早就恶语相向了。孙绰转身回去大殿,边道:“下雨了又不能干活。再者,聂嬷嬷你是管着他们的,要他们淋着,你不陪着也不是回事吧?”
聂嬷嬷听了这话转过身去,对着众内监狠狠地啐了一口,并不理睬他们再龇牙咧嘴的做怪样,死皮赖脸地跟上了孙绰,连声道:“娘子哟,我这把老骨头……”
孙绰浅声打断:“我早就说过,他们若是犯错,便纠你的错。他们原该你带着的,为何跟他们斗起来了?”
说话进了西厢里间,聂嬷嬷是不得进的,只得站在外头咬牙切齿。
这聂嬷嬷自从得了孙绰的示下,便一日猖狂一日,孙绰遣丫鬟们去骂了几次,终不见进展,今天便打算拿她做法。水杏捧茶进来,菱角在侧道:“大概前天,聂嬷嬷夜里喝酒,被人撞见了,这几日都闹腾的。”
孙绰摇一摇茶盏,道:“咱们还有那三个嬷嬷里,哪个好些?”
水杏眼神向下扫了扫,见菱角依然是思索的样子,不曾出声。水杏心里暗乐,这便是机会撞在自己怀里了。于是,她款款道:“奴婢瞧,那徐嬷嬷很不错呢。干活很是麻利。”
这水杏是个伶俐人,盘算了一阵。知道这丫鬟中,自己直上去争,论人缘和论能干,必然都争不过菱角,要出头,必然得要拉些帮手才是。而自己一贯心高气傲,相貌又标致,不与一般人交好,如今那帮好姐妹各个都走了,留下的都是平日自己看不起的;内监们么,待自己好点,都是巴结自己,断不能信;这帮手也就只能从老嬷嬷里寻。水杏知道孙绰喜欢手脚麻利,能做事的,便一早观察,知道这徐嬷嬷是最能干的,便小送殷勤,笼络在自己身边。
孙绰点点头。菱角思虑一番,道:“徐嬷嬷干活是好,只是奴婢看,她是个甚好嚼舌头的,终日的东家长西家短。”
水杏知菱角说话有些分量,急急道:“她是知道的多些。娘子多知道些,也好管人。”
孙绰一抬眼,失笑道:“我何曾用管什么人?各人都有各人的事罢了,何必多说人家呢?菱角,你可有人选?”
菱角不言语,还是低头盘算,半晌才回道:“我只觉得那林嬷嬷还好,很是安静的,也没什么挑拣。”
孙绰不抬眼问道:“小公公们念她如何?”
菱角想想,说:“林嬷嬷性子很温,大家都说她慈爱。”
水杏不甘心,忙挑声道:“林嬷嬷必然压不住那些人的,到时候反而烦了娘子。”
孙绰冷冷一笑,才道:“那些人又不是精兵悍将,统共才才十来个人,哪就用得着镇山太岁。菱角,叫林嬷嬷上来吧。”
菱角领命,孙绰再向水杏道:“你去槟榔那里支出十两的金锭子来,再领了聂嬷嬷。将那金子给她,说服侍这些年不容易。再将她送下山到杜统领那边去,说我嫌弃她年老又弱些,送回尚宫局去。”
水杏听了,自然明白这是得罪人的差事,心里只撇嘴,又不敢拒绝,闷闷不乐的去了。孙绰望了望窗外,叹了口气,叫槟榔取来纸笔。
那羊毫笔柔软地沾饱了墨,悄无声息地落在纸上,孙绰大气而婉约的笔迹:“蕙心唐姐姐大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