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甲收回目光,十分认真的说道:“郎君,姜大娘子的生母被人砍了脑袋,到现在连真凶都没找着。她十岁才会讲话,有明白的老人说她七魂掉了三个,得靠那头四不像镇着才行。郎君,她这人邪性的很,咱们还是躲她远点儿吧。”
说罢,阿甲唇角抿成一字,脸上浮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谨慎。
辛夷垂首默了默,道:“十岁说话是有点晚了。”
阿甲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
什么叫有点晚了?!
晚很多好不好?!
说那么半天,郎君怎么好像没听懂似得。
“郎君,您常在南齐,不知道姜家的事体。姜家大娘子是这样的……”阿甲见辛夷不把他的忠告放在心上,添油加醋的从吕氏横死,姜妧吓成痴傻,再到后来突然不傻了的经过讲述一遍。
阿甲口若悬河,唾沫横飞,全没留意辛夷带他出了彩霞街,一路向东。
到在金光门米粮铺门口,香玉香梅搀扶着姜妧下了车。
金光门临近利人市,是以这里的地价年年攀升。各个商铺的门面大多都是簇新鲜亮的。
米粮铺的招牌还是十多年前那块。虽说苗季每隔三五年就重新上一遍金漆,可比起别家的终归显得寒酸了些。
昨儿个姜成头晌卸门板,下晌掀桌子,一整天都没消停。苗季和梁氏商量一晚上,决定先看姜家如何处置。但他俩又不想表现的太过软弱,以免姜家小瞧的他们。
于是,苗季大清早的就把那张磕掉一角的花梨木桌子和两扇门板戳在门口。
这一摆置,不仅寒酸,还有些落拓。姜妧颦了颦眉。
许管事拴好马到在姜妧身畔,低声道:“大娘子,待会儿进去,伏低做小说软话全由小的承担,您能来已经是给苗季天大的面子了。”
姜妧摇摇头,沉声道:“许管事,你这话说反了。我来替成儿赔不是,好话自然得由我说,人家说了赖话也得由我担着。若是我有说的不对的,你一定得从旁帮衬着,别让人家挑出咱们的不是来。”
隔着幂篱看不清神情,但许管事还是感受到了姜妧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可姜老夫人特意嘱咐不能让大娘子受半点委屈。
许管事垂下头略加忖量,便开口劝道:“大娘子,您少在外间行走,与人交际不多,还是让小的替您打个先锋……”
话未说完,姜妧便道:“许管事,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办。”
这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许管事不大情愿的点点头。
燕三娘、许管事还有香梅三人随姜妧一起,香玉留下看车看马。
苗季在里间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料想是姜家来人了。他一溜小跑跑了出来,刚想撂狠话,就见跟前站着一位头戴幂篱的娘子。在她身侧分别是英姿飒爽的女郎和如花似玉的婢子。
中间这位是谁?
苗季大惑不解的蹙起眉头。
许管事从后面闪身出来,笑呵呵的引见,“苗四哥,这位是我们姜家大娘子。”
苗季暗道声不妙。
昨儿个他家里的嘴欠,说了那许多姜大娘子的坏话,正主儿兴师问罪来了!
苗季紧攥着衣摆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姜妧规规矩矩的给他行了个礼,“苗四叔安好。”声儿柔柔的,轻轻的,礼貌周全,不见半丝严厉。
苗季恍若在梦中一般。
方才没看错吧,姜家大娘子给他行礼?
苗季笨拙的回了一礼,结结巴巴的说:“进、进屋吧,外头风大……呵呵……”
许管事抬头望天。
春和景明,一碧万顷。【1】
哪来的风?!
梁氏在里间竖起耳朵细细听着,貌似说话的是女郎。她心里暗道,该不会是街口的馄饨西施来买麦粉吧。她那双眼跟勾魂儿的钩子似得。可别把苗季勾了去!
不行!
梁氏坐不住了,起身往外间走。
刚走两步,一阵香风飘来,“什么味儿啊,这么香?”
馄饨西施整日和面剁肉,哪有功夫熏香?梁氏心下纳罕,快走了两步。撩开布帘,就见头戴幂篱,身着朱色衫裙的小娘子款款而入。随着她莲步轻移,沁人心神的香气徐徐弥漫。
怎么不是馄饨西施?!那她是谁?梁氏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咦?这是渤海国的米吧?”姜妧略微俯身,米香直入鼻端,“是上等米。”
“是!是!”苗季十分得意的显摆,“金光门这片,就俺们铺子有渤海米卖。”
许管事眼珠儿一转,说道:“这可是我们姜家的商队一袋袋驮回来的呢。”
苗季心里打个激灵。
他怎么把这茬忘的透透的。
要不是姜家,他这间小小的米粮铺子根本搞不到渤海米。苗季唇角坠了坠,眼皮一撩正瞅见梁氏。
“你还不快来见过姜家大娘子?”
姜大娘子?
梁氏吃惊不小。
姜家大娘子的事体她听旁人说了不少,这还是头一回瞧见真人。
说话柔声细语,走起路来袅袅婷婷,跟仙女儿似得。
她真是姜家大娘子?
梁氏眉头拧成川字。怎么跟她听说的不一样呢……梁氏兀自思忖。姜妧向她屈屈膝头,行了一礼,“见过苗四婶。”
这声婶婶把梁氏的魂儿唤了回来。
她到在都城十几年,早就习惯向人点头哈腰赔笑脸。猛地有人规规矩矩的给她行礼,反倒不得劲儿。
梁氏身子一矮,忙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她就势横了苗季一眼,意思是让他端起当家人的做派,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要是两个都笑呵呵的这戏就不用唱了。
苗季听候媳妇调派惯了的,冷丁儿受了梁氏依仗,苗季不懂怎么应对。他呆愣片刻,嘴巴张了张,又合了合,把肚子里要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梁氏唇角微坠,不耐烦的白他一眼,心道果真是个不顶用的。
行吧,她当坏人!
梁氏立刻敛去笑意,板起脸孔,冷冰冰的说:“姜家郎君刚把俺们的门板卸了,桌子也掀了。不光买卖做不成,连吃饭都没地儿了。姜大娘子大驾光临,俺们没有热茶热水的招呼,还请姜大娘子恕罪。”
说罢,侧侧身子,敷衍的弯弯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