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过平阳侯夫妇一番解释,李令月大抵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心绪也渐渐平静了。
沉默良久之后,她瞥了跪在地上的平阳侯刘邵长一眼,问:“你让他们两个都穿着喜服而来,是要我做出选择吗?”
“贱内犯下此等欺君之罪,实乃微臣之过!微臣罪无可恕!”刘邵长先是叩了一下头,随后解释道:“平阳侯府迎娶殿下,本不该再行欺瞒之事,但微臣也怕,若让恭儿去宫中迎娶殿下,会露出马脚,让人看出端倪。更何况宴席之上,更免不了要露面的?所以从头到尾,都是微臣叫瑾儿代替了恭儿……”
李令月明白了,并非平阳侯要她从刘瑾和刘恭二人当中做出选择,而是刘瑾未有来得及换去结婚的吉服罢了——他们从未想过,要刘瑾永远地代替刘恭而活。不然,他们也不会在今夜多此一举向她坦白真相。
她不禁瞧了刘瑾一眼,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一脸的沉静,那个问题不禁再一次在她脑海里浮现。
能一统六国,威震天下的人,会是他吗?
自然没有哪个父母会把爵位袭传给一个庶子。
从平阳侯夫妇的态度,也足可看出,他们是更疼爱刘恭的。如此可以断定,若是平阳侯登上帝位,也不会让刘恭由刘瑾代替而活。
但若出了别的状况呢?譬如刘恭自己就喜欢玩,不喜欢权利?再譬如,刘瑾运用诡计,有意取而代之?
这些都没有定数!
她现在该如何是好?
她虽不知谁会是梦里那个盛世明君,但她知道,现下自己一旦选定纨绔子刘恭,将来想换成刘瑾,就名不正言不顺了,而若此刻选的是刘瑾,将来想换成刘恭,倒有赐婚圣旨、刘氏族谱为凭。
如此思虑着,她终于拿定了主意。
“既然他们两个的身份一时还没有好的契机可以换过来,那便继续演下去。”
平阳侯夫妇相觑看一眼,皆有些惶惑不安。刘邵长想了想,问:“殿下的意思……”
“我还未想好,到底要做谁的妻子。”李令月说着这话,仿佛说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疑难之事。
刘邵长听言则是不知所措,急得额上汗涔涔的,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刘瑾刘恭二人各怀心思,对李令月昭然若揭却又有些模糊的言语各有揣测。但此时此刻,倒没有他们说话的份儿。
钱氏终于忍不住了。她壮了胆子,急急道:“公主殿下,那赐婚圣旨上,可明明白白写着您与我们恭儿的名字啊!您的名字,也是以恭儿妻子的身份,入了我们刘家宗谱的。如此这般,您当然要做恭儿的妻子呀!”
“可谁是刘恭,现在已不由得你们说了算了。”李令月话语轻缓,带着思考说得无比认真,“此事若张扬出去,不仅平阳侯府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整个李氏皇族,也会贻笑于毗邻。”
钱氏当她是个好说话的,于是噙了笑,接着劝解道:“只要公主殿下瞒下此事,假以时日,慢慢将瑾儿和恭儿在外头的形象转换过来,不就没事了?恭儿与瑾儿长得极像,只要彼此的言行举止学得像了,外人不容易分辨出来的。”
李令月沉默了。
半晌沉默,使得屋内的气氛立时变得静谧异常,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平静的脸容渐渐变了,一双瑞凤眼在瞥过钱氏一眼之后,突然生出了几分寒厉。
她一字一句地告诉钱氏,“我说了,谁是刘恭,现在不由得你做主了。”
钱氏一惊,有些吃吓。但想到事关自己亲生儿子的前程,她又壮了一回胆子,“殿下,您不能……”
她还要冒死进言,刘邵长却急忙拦了她。
他向李令月拜了拜,恭谨道:“既然殿下以为,让他们两个继续互换身份较为妥善,那便这么办吧!等到殿下觉得他们两个可以各归其位了,殿下只会一声便是。”
“侯爷……”
“除了他,都退下。”李令月的目光落在刘瑾身上,重又恢复了初时的平静。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殿下,您要留瑾儿在此过夜?”钱氏年轻的脸容,登时变得煞白。“这往后要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殿下您连自己的清誉也不顾及了吗?”
李令月沉下脸来,有意恶心钱氏,“既是不可张扬之事,又何来清誉之说?”
“这……这……”钱氏急得脸色通红,嘴唇更是抖索着,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母亲犯错在先,到头来反要怪怨我不顾廉耻吗?”李令月打断钱氏,如此反问一句,倒问得她哑口无言了。
见公主动怒了,刘邵长忙道:“一切,全凭殿下做主!”
“退下。”
钱氏再有不甘,也只能随着刘邵长离开了。
刘恭跟在他们身后,偷偷回顾窥视,竟然头一回生了一个念头:若他一直做他的平阳小侯,不曾让兄长替代就好了。
当然,这个念头一转而过。他自知自己的斤两。兄长的德才兼备、文武双全,是他几辈子也学不来的。他逍遥自在惯了,还是罢了……至于美人嘛,天大地大,少了六公主这一个,他也吃不了亏的。
如是想着,他快步跨出门槛,并回转身,嬉笑着为屋内孤男寡女合上了门。
几支红烛凭风,猛地摇曳一番,终直直地立好,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孤男寡女,确是有些尴尬的。刘瑾起身站好,眼目始终低垂,绝不敢正视李令月。
李令月坐于桌前,一人饮下了两杯本该同驸马一起喝的合卺酒,便当是完成这场婚礼的最后仪式了。
谁人晓得她心中苦闷?
披荆斩棘好不容易得来的,竟是这样的局面,真叫她……哭笑不得。
完成最后的仪式,她起身走至床边,抓起一个金丝镶绣的玉鸳枕,一把丢到了刘瑾怀里,不冷不热道:“从今而后,你便寝于偏室。”
“是,殿下。”刘瑾拿着枕头,转身要走。
感到他的谦卑和拘谨,抑或是说,他看待此事的淡漠,李令月有些不舒服。
按说,她今夜的决定,可是在一心偏爱亲生儿子的钱氏面前为他出了口恶气的。她不信,因为自己比较优秀比较懂事,就要被母亲如此利用,他心里头一点儿也不在意。
就在刘瑾抱着自己的玉鸢枕,恭谨转身要往偏室去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问他,“多年来,心里头就没有半点怨恨之心、嫉妒之心吗?虽不是亲生,情有可原,可到底是平阳侯府的儿子。作为儿子,当真能做得如此心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