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闻言,原本和平如水的墨瞳里,倏地一动,但那一丝极其细微的异动,很快被他温润的眉眼收了下去,只余下一抹浅浅的笑:“董姑娘高抬在下了,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开着这一间茶馆糊口,虽然同样也姓赵,但一个小小商贾,又如何能够和京城中的贵人相提并论。”
董芳菲听了,只当赵秀是自惭形秽的意思,忙安慰道:“赵掌柜可别这样说,商贾怎么了,**了商贾,百姓去哪里住店吃饭,又去哪里买粮油丝绸?要我看啊,商贾的作用大着呢,读书做官有价值,可是,商贾满足百姓的生活所需,同样也有价值啊!”
当今这世道,人分三六九等,士农工商,是一以贯之的评判标准,哪怕是当时的豪商之家,也常常为自己商贾的身份而抬不起头来,可董芳菲的这一番话,说的坦荡大气,又合情合理,赵秀听了,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虽然赵秀自己心里,比谁都明白:人们,往往只看到了高门大户里的荣华富贵,却看不到那背后的冷血残酷,他之前说那一番话,也不过是,不想和京城里的赵氏一族扯上关系。
但是对于董芳菲的这一番话,他还是不由得喝彩:“姑娘这番话,**世俗的偏见,当真难得,只是,世间的大多数人,却不能免俗的只用身份等级来判断一个人......”
赵秀说到这里,回想起自己过往的不堪记忆,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黯然。
但下一瞬,男子脸上这抹黯然又被压下去了,今日难得遇到一个知己,没必要去回想那些不好的事,赵秀转移了话题:“董姑娘,你既然如此看得起我,不如,就让我做东,请你尝一尝我们茶馆里***茶吧。”
若是赵秀提起别的,董芳菲或许还会推辞,可是,既然是和茶相关的,她心中的好奇,就被勾起来了,连推辞也顾不得,大大方方的应下了。
赵秀吩咐小二呈了上好的明前龙井茶来,二人同坐一桌,品茶之余,不免提及喝茶的心得体会。
赵秀既然是个茶馆掌柜,自然也是懂茶之人,但是,他没想到,董芳菲竟然也懂,而且对茶的研究颇深,芳菲便和他说起自家茶园里的事,还有采茶、制茶、卖茶的那些趣事,二人谈的颇为投机。
董芳菲只觉得,自己第一次见赵秀,就觉得他是个面善的,今日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自己就和他聊得投机,想来世间,的确是有知己一说的、
她自己或许还未明白为什么,但小春陪在董芳菲身边这么久,是个明白通透的。
这天回府的马车上,小春的一句话,点醒了董芳菲:“小姐,你觉不觉得,那个赵掌柜,他像一个人。”
此刻听到小春的话,未免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他像一个人?像谁?”
“于公子。”
董芳菲闻言,心中一怔。
是的,赵秀,他像修之!
他和修之一样,一身素雅衣裳,风度翩翩的气度,还有温和的语气,儒雅的举止,他们二人的长相,虽不甚相似,但是,两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是极相似的。
怪不得,怪不得,她会那么轻易地放下防备,那么坦诚的和赵秀谈天说地。
以前,在松洲城的时候,她和修之,也是这样相处的,她会和他说茶园里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修之,总是会温和的噙着笑听她说。
他,现在怎么样了?
一想到那个温雅如竹的男子,那个陪同一起长大的、像知心哥哥一样的人,董芳菲的心,就是涌起一阵沉沉的闷浊。
不论如何,主动退亲的,都是他们董家,就算并非是她自己的意愿,可她最终,不也是妥协了吗?
一想到这些,董芳菲的心中,便涌起了深深的愧疚之意。
回去的一路上,董芳菲一路无话,小春和小秋,似乎觉察到了她的心情不佳,都极有眼色的不再叽叽喳喳,陪着她一起沉默。
虽然,董芳菲尽量告诉自己要乐观,要积极,要努力的想办法,可是,当她跨进那个深宅大院的燕南侯府时,还是在心中涌起了一种深沉的绝望。
她,真的可以摆脱这个牢笼,真的可以和修之的团聚吗?
就算修之不介意她嫁过人,可是于家人呢?
于家人必定是会反对的,难道,真的要修之为了她,和家中的父母兄弟决裂吗?
还有修之的前程,他已经中了举人,将来还要考进士的,读书人,名声和清誉最是要紧,一个被燕南侯休弃的侧室,对于修之的名声,必定是一种抹黑。
当初,得知父亲应下了燕南侯的求亲,董芳菲心如刀绞,一时冲动,央求于修之带她私奔,而修之,也二话不说,抛下了一切,毫无顾忌的带她走了。
修之的对她的这份深情厚谊,自不必说。
可是董芳菲如今,经过一个多月的思量,当初的痛苦渐渐平复,理智便逐渐回归。
她,真的可以心安理得的、连累修之吗?
女子的答案,不再是笃定无疑的。
对于自己未来的打算,董芳菲第一次在心里,浮起了一种深沉的怀疑。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暗暗对自己说。
为了避嫌,自此之后,董芳菲不再踏足一品茶馆,但她盘算的茶叶生意,还是要做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派了府中的下人,三天两头的去西大街打探,终于寻到了一间刚空出来的铺子,董芳菲付了定金,定下了这铺子未来一*的使用期。
可父亲董明通的回信,却让董芳菲大失所望,他并不赞同董芳菲的想法,还劝她把燕南侯府的家务事放在第一位,当然,他也**如董芳菲所愿,为她提供红茶货源。
所以,董芳菲租好的铺子,因为**货源,就这么空置了下来。
董芳菲决定,亲自回一趟松洲城,松洲城是产茶的名城,城中茶庄茶园无数,做茶叶生意的大户,也有好几家,若是不能说服父亲,她就只能从别家进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