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一片茂林修竹,因地处偏远寂静,平日除了几个负责洒扫的下人,几乎无人踏足此处。此时,这里却传来低语。
林间隐约看到一个兰色衣裙的纤细身影。若有人细看,肯定会辨认出这身影的主人就在今日江阳殿下的宴请之列。她身后立着一名低垂着头的侍女,对面站着一个恭恭敬敬的婢女。
后者一看打扮,就是公主府上的下人。
“方才在摘星楼上……”婢女开口,声音却越来越低。等她说完,风扫过竹叶的声音显得此处更为寂静。
好一会,传来另一道声音,“你真看清楚了?”
“奴婢方才领谢小姐入府,为赏春日盛景,奴婢才将谢小姐带去摘星楼。我们刚到,另一边季小姐就到了。”
婢女生怕她不信,忙补充道“奴婢离得那么近,两位小姐的争执就发生在奴婢的眼前!”
那兰裙女子的身形微动,接着是意味不明的语气,“季表姐与谢小姐起了冲突,你为何来告诉我?”
“是……”
“我与谢小姐并不相熟,想来也无法为她们调停和解。”
那声音淡淡的,正措辞的婢女感觉到她的漫不经心,抬起头来直视她。
“蓁蓁既然把话说得这样清楚,江小姐又何必装作不明白?”那个叫蓁蓁的婢女声音不禁变得尖锐。
在她的预期中,江若晴的反应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
毕竟,这位曾受到了那样的**。
但这不是她同情别人的时候,当务之急,只是将消息传到而已。
“若不在乎这些,那江小姐当初又何必收买奴婢的消息?”
在乎?她真的很在乎这些吗,所以才会费尽心思打听季雯诗的行踪?
江若晴垂眸,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缓缓攥成拳,又悄然松开。
仅仅是这一个动作,牵扯到右臂火辣辣的感觉。接着,好像那隐藏在衣裙之下,所有不可被人触及的伤疤都隐隐作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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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过是江家的一个庶女而已。”
季雯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像她于她而言,不过是一颗再渺小不过的尘埃,抑或是条一声令下就可以被打死的狗。
背后被猛地一推,力气不支的她顿时狠狠地摔倒,再也爬不起来。
“你还看我?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样看着我!”
触及到她目光的一瞬,许是那样的目光太过尖锐,有太多的恨意还没来得及收起。季雯诗一惊,回过神来恼羞成怒,眼底酝酿出更恶毒的神情。
肩胛骨传来难以言说的痛楚,随着绣花鞋的轻轻碾压,原本就有旧疾的筋骨更是雪上加霜。
只言片语中透露出的不屑一顾令她险些发狂,那个外人看来是自己表姐的人,私底下却经常以毒打她来撒气。
她每次倒在尘埃里时,抬眼便看到季雯诗快意的面庞。
指甲便深深刺入皮肉,殷红的血液渗出,仍恍然未觉。
她好恨,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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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自己向来隐藏最深的情绪,竟然被一个婢女一言道破。
江若晴感到面颊的肌肤有些战栗,这是当一个人的秘密就要被人发现时,本能的应激反应。
她抬眼,看着眼前婢女依然恭敬垂头,自己只能看到她圆圆的发髻。没由来的,江若晴暗松了一口气,又垂下眸,将眼中的惊涛骇浪悉数遮掩。
她只是提了一句,**别的意思。
只是江若晴在慌乱之中并未察觉,究竟这一切是被眼前的婢女掌握。还是在婢女身后……
还有暗中布局的人。
她放松下来,继而想要把这个问题一带而过。眼前婢女却缓缓抬头,看着她微笑道,“一来二往蓁蓁也为江小姐办了不少事,此时为何不能坦诚相见?或许,蓁蓁可以帮到您。”
“不少事?我只是向你询问季表姐去了哪里,你莫要血口喷人!”
“江小姐别急着否认,蓁蓁在这公主府里待久了,您可别像糊弄三岁儿童一样糊弄蓁蓁。或者应该说……”
婢女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原本娇俏可爱的面容隐隐扭曲,“得知了季小姐的行踪,才方便办事。”
江若晴大惊,这次竟是神色也来不及掩饰,又听那蓁蓁又轻声道:
“其实奴婢与江小姐,所求者同。”
不等她问话,蓁蓁将衣袖撩起,露出**血肉模糊的肌肤。
**乃行医一族,江若晴一下子就看出这是大量开水灌浇所致。
见江若晴愕然的神色,婢女轻轻放下衣袖,神色楚然。
“奴婢身份卑微,无法奢求像今日被宴请的各位小姐般的地位。但奴婢觉得,只要被当成是一个人,无论身份多么低微,那也是好的。可奴婢无论多么委曲求全,谨小慎微,还是有人不愿放过奴婢。”
婢女圆圆的眼睛中泪光闪闪,江若晴愣在那里。
“只是江小姐生于高门,虽**某些朝廷大员的家世显赫,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家小姐。蓁蓁无法逃脱的这些,江小姐难道也不能吗?是不能,还是不想?”
婢女轻柔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妙的魔力,江若晴感到自己内心深处的什么悄悄变化,蠢蠢欲动起来。
“奴婢不明白,您都退让到如斯地步,若还是无法委曲求全……那为什么不把自己曾受过的伤一一讨要回来?”
不远处的林叶间传出沙沙响动,在场的三人皆随声音望去。江若晴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谁!”
这一声嗓音警觉异常,在静谧的竹林间十分明显。
一树不知名的鸟儿呼啦一声地飞起,有叽叽喳喳地飞到不远处的哪里。
三人心照不宣,各自暗松一口气。
林间又沉默了许久。
终于,这片寂静由江若晴打破。
“你不必说下去,容我想想。”
蓁蓁毫不意外的笑笑,那笑容看起来别有深意。
但是,慌乱之中的江若晴显然**注意到,此时她转头,向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婢女会意,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