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梅子破》第十六章:曲动情绕 免费试读
念卿卿一双玉手拨弄着琵琶弦,弦动曲出,声声入人心扉。
这是念卿卿新谱的曲,取名为《叹》。曲子幽幽之声犹如人悲伤之时的低叹,她作曲时心事重重,正如这曲调一般。
文珏正坐在软垫上阖眼听她弹奏,她发现今日的他与以往不同。往日的他都用白玉冠将青丝束起,潇洒俊逸。而今日却披发而来,整个人气质不同于往常。
他似乎有心事,她看得出来,但她却不敢直说,因为她亦有……
就在几日前有人来金香楼闹事,那群人是分明是冲着蒋芊芊他们三人来的,两边大打出手,在场的人都逃的逃,散的散。唯有她一人藏在角落里偷偷看着。
她心里暗自猜测或许是与文扬的事有关,如果是这样,那说不定那群人就是文家的人派来的……
她这样思索了几日,金香楼也在这几日里扔了被打坏的桌椅,还置换了些新物件,就又重新开始招待客人。所有人都当做这件事没发生过,所有的一切照旧,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晓,可她不行……
屋里点着安神香,暖炉里的炉火正旺。
文珏来这里已过了一个时辰,期间却没有说过半句话。这让她惴惴不安。她即使在那件事里并不算主要的人,但她却实实在在的参与了,他若是真要计较起来,她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
她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已经查到了什么,可他今日的反常让念卿卿有些许害怕。
她小心翼翼地拨弦,生怕自己弹错漏了马脚,让他看出她有心事,若是他想知道,她一定也是瞒不住的。
一曲毕,她起身走到暖炉旁往里添了些新炭。
屋内温度渐渐上升,他觉着闷热,便出手想脱下外袍。念卿卿走上前,半跪在他面前,伸出小手替他解开外袍上领扣。
文珏一把抓住她葱白的指尖,顿时睁开了眼,念卿卿一惊,她这才看清他眼里的血丝,且还带着疲惫之色。
这是他第一次握住了她的手,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就这样看着她,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尺,她看着他平时清澈分明的眼睛此刻如起了雾一般的迷离着,他高挺的鼻梁,紧抿的樱唇,如墨一般的头发,这张俊逸的脸此刻就离她如此之近……
因为离得太近,她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清香和着一股淡淡酒香……
他还喝了酒……
“文公子……”她轻唤了一声。
文珏顿时将她放开,道了声“抱歉,失礼了……”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神色间满是疲惫。
见状,她的指尖凑上他的眉头替他按揉起来,这样的距离能使得他恰好能闻见她身上的幽香。她轻声问道:“文公子这几日忙吗……”
她的力道用得正好,芊芊玉手如温过的软玉一般,带来的舒适让他很是受用,他依旧闭眼享受着,回道:“最近时有头疼的毛病,夜里也睡不安稳,今日喝了酒便想来你这里听曲。”
念卿卿淡淡回应道:“许是公子太过忙碌,还请公子多多照顾身体。”
文珏展眉一笑,说道:“偶尔能来你这里,倒是什么疲累都消散了。”
对于这样的夸赞她也依旧不动声色,念卿卿微微笑了笑,“那卿卿再为公子弹一曲安静些的曲子吧。”话毕,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
她转身一瞬,她如瀑的青丝悄然拂过他的指尖,留下一股幽幽香味,他抬眼才发现今日的念卿卿穿着一身红裙,正如岳临秀初见他之时那般,也是这样一身如血色殷红的长裙。念卿卿背对着他,她的背影与岳临秀的样子重合在一起。这让他想起岳临秀当初的模样,文珏眸中之色愈发深沉。
不等她再往前走一步,文珏在这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心里一惊引来她一声惊呼,毫无心里防备险些摔倒。他顺势用了力道手中一带,她便倒入了他的怀中。
念卿卿一时间竟还未反应过来,因为她从不知他竟会有如此放肆的动作,心里以为是他喝了些酒不清醒的缘故,慌忙中正想起身,文珏却拉起她的手凑近鼻边嗅了嗅,说道:“往日你都用百合花香,你今日换了香料,用的可是迷迭香?”
她故意换了身红色长裙,又故意换了香料,还故意做出亲昵之举……不就是在试探他麽。
女儿家的小把戏,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文珏放了手中怀抱她的力道,抬眸看她,眸子里却还是朦胧着,他苦笑着说道:“你已知道了……”
她一愣,起身,低眸沉默不语。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他也笑得苦涩起来,问道:“蒋芊芊……这个人你可认得?”
这个名字让她眼中立即闪过片刻的慌乱,这一微小的动作还是被他捕捉到了。文珏见她如此慌张,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吗?”
念卿卿摇摇头,苦笑道:“文公子不是也拿这个名字来问我了吗,想必什么都知道了,我何必再问……”
文珏继续道:“我虽然已经知晓,但我却并不明白你为何会出卖我,选择帮他们,卿卿,我不信他们,我想听你说。”
又是这样的语气啊,他即使是质问一个人也会如此温柔……
念卿卿自觉悲凉,“我并没有出卖文公子你,我也不想出卖你……但你给了我太多疑问,我想不明白……”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为何不来问我?”
念卿卿道:“文公子既然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告诉我,为何还要我来问?我问了,你就会说么?”
文珏一时语噎。
“既然公子不愿说,我也不必问……”她一向就是如此偏执。
“这就是你的理由吗?”文珏道,“你并不知道她做此事的目的?”若是说她不清楚他其实不信,念卿卿冰雪聪明,即使当初蒋芊芊不说,她也一定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念卿卿自知瞒不过他,便老老实实交待,道:“我一开始并不知道,这只是一场交易,她有她的目的,我有我的。仅此而已。”
“但我……”她停了下来,眼睛里又多了几分懊悔之意,她继续道:“若是早些知道他们是对付文家……怪我后知后觉……如今我已瞒不住,文公子,你罚我吧,卿卿甘愿受罚。”说着,念卿卿向后退了半步跪了下来。
文珏苦笑道,“我能罚你什么呢?”说白了,始作俑者不正是他自己吗。
念卿卿垂下眼眸,缓缓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卿卿是青楼女子,说多少**之言都显得无比可笑,但我偏偏不愿同流合污。自从认识文公子以来,卿卿一直受公子照顾,心里万分感激,想着公子喜欢听我唱曲,我便以此为报。若不是公子,我恐怕不能在金香楼里安稳度日,公子待我如此,我铭记在心……”
“可后来我自觉公子对我应是喜欢的,不然不会如此待我。公子每每看我时,眼中爱意我看的清。我自知这如同笑话,客人怎么会对一个低-贱的烟柳女子有真情,我心里虽然明白这道理,但不知不觉中竟也对公子有了些许感情。”
“我曾经也是清白人家出身,只是家道中落,双亲病死,家中亲戚凭我有几分姿色便把我卖来这里……”寥寥数语,平静如水,道尽悲凉。她继续道:“要让我以身体去换温饱,我宁死也不愿意,我原本做了打算,只要让我接了第一个客人,我便吊死在他面前。没想到,这第一个便是文公子你……”
“你没有强迫我,只是让我唱曲,说听闻我来时随身带着琵琶,想来定是弹奏的好手,便要我为你奏一曲。念卿卿什么都不爱,唯独爱琵琶。我本已备好了白绫,可那一刻,我觉着你是君子,想着再弹一次也未尝不可,落入阴间后我恐怕也不得机会了。于是我便弹一悲凉之曲,我心里早已荒芜,却看见公子眼中的悲伤之情,你走时还说,过几天还会再来,从那时,我便视公子为知己,打消了轻生的念头……”
她后来才得知,那日她弹的曲子偏偏是《出离》
她苦笑道:“我往日对公子刻意有些疏离,不过是发现我已对公子有了爱慕之意,明知不该如此,可却半点办法也没有。原以为公子对我不同于旁人,想来也有几分喜欢,但公子看我时的眼神,我也看得出,那样的眼神虽有爱意,却根本没有落在我的身上……”她低声啜泣着,单薄的身子跪在地上显得楚楚可怜。
“为什么,文公子当初何必要瞒着我?”她说道:“蒋芊芊她是说了许多关于你与岳小姐的事情,可就算她不说,我也什么都明白……”
“没有人会真正对我好,你也是……”说着,连珠似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掉在了地板上。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但她内心深处的悲伤此刻早已控制不住,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话一下子倾泄出来,她却并没有好受半分,反而更加难过,更加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冷清的眸子此刻蓄满了泪水,他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毕竟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任何解释都会变成苍白无力的狡辩。
他对她的好是发自内心的真情,没有掺和半分虚假,可这份真情实意与温柔,从来都不是给她的,这怎么能不让人难过呢?
或许在他心里,她念卿卿不过是个有旧人影子的鹦鹉罢了,学着别人的样子讨欢心,尽管她早早提醒过自己,可事到如今她还是不能接受这一切。
怪她认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怪她痴心妄想!
文珏知道自己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他虽对念卿卿没有半点男女之情,但此刻他的心里也为她的这番话而心疼着。他走过去俯身想将她扶起,但她却倔犟不肯。
她抬起头来,含泪看着眼前这张俊逸容颜,他此刻的眉目里皆是怜悯,她的泪滑入她的发间,哽咽道:“文公子,你当初说的话,可还算数?”
文珏回道:“我对你说过的话,一切都算数。”
念卿卿一笑,笑中带泪“那你可愿意要我?”
“你若是想,无论什么时候你愿意我都会赎你出去,我会将你好好安置,为你打点妥当,你不必烦忧其他。”
念卿卿心里早已知道他会如此说,苦笑道:“文公子恐怕是误了我的意思,我是问,公子可愿意娶我?”
文珏顿时一愣,这个问题问得突然,他实在不知该作何回答。
她又问,“在公子眼中,卿卿是否只是名下贱的青楼女子?”
文珏立刻回道:“不,我从未这样看过你!”
“那我念卿卿是什么?”
他顿时语塞,这又是一个他回答不了的问题……
她悲戚地看着他,眼中的渴望表明了她想知道答案,他不得不回答道:“卿卿很好,我不认为你低贱,我视你为好友……”
“仅此……而已?”她笑得凄惨,原来只是好友,如此讽刺!……
“卿卿……”文珏唤她,其实他知道这样说无疑会加深她的难过,心里也在隐隐作痛,但他不想欺骗她,给了她他做不到的希望。
他将她缓缓扶起,念卿卿久跪着的双膝有些发疼,但这远不及她心里的疼。
她知道他的意思了……
她收起她的笑容,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淡淡说道:“文公子,我开了玩笑,你不必当真,我说过,我就算出去了也只是如同野草一般,还不如就在这里落得自在,谁也不必麻烦。”
“往后你来,我们依旧。只是,我希望公子别再将我当做他人的替身了,我不愿做影子,仅此而已,卿卿就这一点请求,望公子还能答应我。”
她什么都不求了,只求最后能为她保留半点可笑的尊严。
文珏心里不是滋味,他与她如今生了嫌隙,怕是以后再见多是不愉快。他看着眼前倔犟清冷的女子,单薄的身子犹如随时会凋零的残败花朵。
他自然有些懊悔,看她如此难过,张了张口,却半点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直至他走出金香楼,两人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想来他近日再也不会踏进这里半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