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鱼》第十五章 杏花雨(2) 免费试读
晚杏和我说起过她的过往,她一生所有痛苦和不幸的根源。
她原本是青楼的一名歌女,那里的女子大多只有接客时是温香软玉,而温柔面具下是一张张尖酸刻薄又势力的脸。
从六岁开始,晚杏就在那里生活,而六岁以前的记忆就像被人整个挖空一样,无论怎么回忆都找不出一丝线索。所以二十岁之前她从来**过过生日,直到那个人出现,她决定他们相遇那天就是她的生日。
晚杏一生有过三个名字,第一个名字叫杜鹃,是来到青楼那天老鸨起的,那天她看着四周觥筹交错莺歌燕舞的场景,有些茫然还有些好奇。
第二个名字叫水绿儿,是唱歌有一些名气以后,为附庸风雅改的。那天她对着铜镜化妆,指甲用凤仙花染成淡淡的红色。
第三个名字才叫晚杏,因为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最喜欢杏花。
相见恨晚,晚杏。
以前也有过不少被客人赎身跳出这间囚笼的女孩,可是**一个能和客人白头偕老。运气好的嫁入豪门做一房妾室,小心翼翼卑躬屈膝也勉强可以度日。运气不好的无名无分被圈养着,玩腻了随便找个理由就抛开了,由着她生也好,死也罢。
就比如说玫儿,玫儿的容貌算不得倾城,但她有像山间清泉一样的嗓音,有一天她高兴的说她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孙员外很快就会为她赎身。
玫儿从怀里掏出一块通透的翡翠吊坠,神情是说不出来的得意。
但是没过多久就传来她吊死在房梁上的消息,**人知道为什么也**人追究为什么。
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就这样永远消失了,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是不是也跟她一样,或者更惨。
“我们这样的人就应该孤独终老吧,就活该孤独终老。”一个人在主楼后的湖边晒太阳,晚杏越想越生气,她忍不住愤愤地朝湖里扔石子撒气。
“小小*纪就跟老太婆似的整天唉声叹气像话吗?”
“佛说众生平等,你这样可把水给打疼了!”
晚杏扭头看去,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少*正一本正经的板着脸说教。
四十*以后已经变成老太婆的晚杏是这样形容黑衣少*的:
“没来得及细想他是谁,我顺手就把手里的石子一股脑全砸了过去,他没反应过来被我打个正着,然后气急败坏的跳了起来,我以为他要反击,结果他只是狠狠地说了一句‘你给等着’就**跑了。”
她轻轻笑了笑又轻轻叹了口气,“他真的是个很可爱的人,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心情突然就轻松起来。”
“第二天我听说有人出一百两银子点我唱曲。等到我换好衣裳见到那个人时,发现原来是昨天那只大公鸡。他换了一身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高高束在头顶,看起来还真像个贵公子。”
那天名字还叫水绿儿的晚杏唱了一首讽刺的歌,歌词大概是这样的:东海久摇荡,南风已骎骎。坐使青天暮,小星愁太阴。众情嗜奸利,居货捐千金。
而手持折扇的翩翩公子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装作不懂,他咧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嘻嘻的说道:“绿儿姑娘歌技绝佳如高山流水绕梁三日,在下拜服。”
“只是不知姑娘平日有无学习四书,像昨日那般顽劣可有失淑女风姿,此举**不可。”
接着他又俯身作了个揖,文绉绉的说了句在下告辞,这才慢悠悠的晃了出去。
到青楼消遣的人全部都是假斯文,这个人也不例外,他的名字叫林渐风,是个无名小贼。
艳阳高照的一天,他突发奇想,想溜进青楼里偷点珠钗,刚翻过围墙还没站稳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长吁短叹的声音,他透过垂柳稀疏的枝叶看过去,一个红衣少女就那么坐在湖边的泥土堆上,丝毫**平常女子的娇气,她嘴里嘀嘀咕咕的抱怨着,一个劲往水里扔石头。
小贼感觉到自己的心比偷东西时跳得更快,噗通噗通好像要把胸口撞破。
他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到女子身边,本来想来一场浪漫的邂逅谁知却挨了打。
小贼回到家前思后想,觉得那样的姑娘应该喜欢斯文一些的人吧,好可惜还没告诉她自己的名字,自己有一个斯文的名字。
于是第二天他带上全部的身家大摇大摆地再次去了那家青楼,他打听到了姑娘的名字,然后点她来唱曲,为了博得她的欢心故意文绉绉的说话,虽然只有几句但已经把他十八*来学的词语用尽了。
他暗暗决定未来的一两个月都好好念书,好好去附近的学堂听墙根。
临走前他又留下一些银两说是打赏水绿儿,还留下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他的大名,这是他拜托隔壁的马秀才代写的。
之后林渐风隔三差五就去找晚杏,每次都是听她唱一支小曲然后之乎者也的夸奖几句。
之后只要是晚杏登台唱歌,只要在人群中稍微搜寻一下准能看到林渐风,只要有喝彩声他的声音准是最响亮的那个。但晚杏看他的眼神与别人并**不同,她只当是追求新鲜感的登徒子冷不丁看上了她。
直到一个暴雨倾盆的晚上,一个壮汉喝醉了酒非要晚杏唱歌,不巧的是前几天晚杏染上风寒,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只好由老鸨出面致歉。
壮汉却不依不饶借着酒劲撒起泼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病就病?难不成是纸糊的风一吹就倒了,分明是你们看不起我们这些老百姓,故意找借口,要换作那些有钱有势的主指不定怎么卖弄呢!”
“放你娘的狗屁!是人就有生病的时候,你怎么就知道人家卖弄了,你能耐你上去唱啊!”人群中一个书生模样的*轻人对骂道。
“你个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还敢骂你爷爷,今天爷爷就好好教教你做人!”壮汉气势汹汹地卷起袖子,几步就到了书生面前,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又很快分出胜负。
书生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根本不是**救美的剧本。
出头不成反被揍,脸比猪头还肿的书生觉得太丢人,于是躲在家里养伤,听到消息的歌妓为表感谢前去探望。
在路上的时候晚杏一直在想,要怎么说明自己的来意。从来**人这样维护过她,她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给的温暖,好像世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林渐风还是那一派很书生的作风,他标志性地作了个揖才开口说:“不知姑娘造访,在下有失远迎,敝舍简陋还请姑娘海涵。”
他的话才开了个头,红衣姑娘就轻笑起来。
书生挠挠头有点不明就里,更不知接下来怎么组织语言,他满脑子都在想刚才的词用得对不对,整个人如同稻草做的一般定在了原地。
小贼就是小贼啊,哪里懂什么诗词歌赋,哪怕天天去蹲墙角,他还是那个胸无点墨的小贼,他不禁有些懊恼。
“早知道就多读点书了。”他在心里抱怨了一句。
“昨天你骂人的时候可**这么讲究。”晚杏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桃子递给他,说着又是一声轻笑。
林渐风一下子涨红了脸,像被戳中心事的孩子他急忙反驳道:“我这叫懂礼貌!”
“他真的是个很可爱的人。”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晚杏总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可能感情就是这样吧,你愿意为你心里的那个人改变自己原来划分好的人生,愿意迎合她的喜好,并且不会觉得有丝毫不妥,包括其他人的看法,包括其他在世界上已经约定成俗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