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江山》第十二章 华衣【二】 免费试读
邶如只得面上应了,一心却只想着往外逃。
盈盈施着礼,尽量保持礼节周全与镇定。
聪慧如邶如,又岂会不知他为何这般?
得想个办法才是,若是经常这般,于自己于他,都没有半点好处,最终只会酿成苦涩的花,结着酸涩的果,一点一点,侵蚀彼此,吞噬魂灵。
祐樘足足等了一日,只一心等着心里的佳人,然而最终等来送衣服的,却是严秋娘。
那副绷着一天的脸,瞬时便塌了下来,几分失落,几分无奈,几分愁怨。
秋娘自己也不知道,为何邶如非要顶了她给邵宸妃送衣物的差事去,明明齐掌衣吩咐过,若非后宫嫔御传召,叫邶如少往后宫娘娘们的住处去,可邶如仍是不愿去太子的清宁宫,宁可违了齐掌衣的意也要避开。
邶如走在长街上,脑子中回想着自入宫以来的所探听到的关于宸妃邵岸茗的点滴。
没办法,宫中生活,一步都不能错的。
只记得宸妃邵岸茗是宫中恩宠仅次于皇贵妃的嫔妃,曾经以一首诗博得当今皇帝青眼,于成化十二年晋了妃位,要知道,宫中高位嫔妃甚少,眼下也只有万氏皇贵妃,柏氏贤妃,方氏愉妃,再者,便是邵氏宸妃了。
现下,邵氏岸茗风头更盛。所出的四皇子朱祐杬皇帝极其看重,还未成年加冠便允了以后封为兴王,又兼皇贵妃万芷辛帮衬,这个年仅十一的皇子在朝中竟有了被立为储君的威重之位。
他于这般的情况下行走刀尖,想来更是可怕,连不过十一岁的亲兄弟都是敌人,他孤身保这荣华尊荣,何其艰辛。
穿过这长长的长街,才是宸妃所居的未央宫,长乐未央,是非宠妃不得居的物华精粹之地。
不巧的是,皇帝正于未央宫中午睡,邶如于廊外等了半个时辰,才等着皇帝起身。
然而等着皇帝从起身到更衣浣手,便又是半个时辰。
只听得殿内一个小宫婢喊着,“陛下起身,整容【注】更衣。”
当下一众宫女阿监便鱼贯而入,捧着巾帕、痰盂、玫瑰、香炉、清茶之类物件,显然,是素日里做惯了的,才能这般娴熟无差。
邶如只得于廊下站立侯着,只见院内有十多名宫婢正侍奉着园**着的凤凰木,一土一水,都极其小心。
难为宸妃,于这凤凰木不盛放时这般费心照抚,只有来日好颜色,才不枉辛苦侍奉。
等了许久,方有宸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宜枝来笑意盈盈传着,“娘娘请娘子进去。”
邶如并未因着宸妃身边宫女这般随和有礼而安心,相反,心内只觉慌乱不安惴惴。
得宠的嫔妃毫无傲色,才是最值得奇怪的。
一入大殿,只觉得室内香气逼人,是龙涎香的气味,此香难得,更显得未央宫气度非凡。
细看宫中陈设,一幅虢国夫人游春图,紫檀桌上摆着素纹青玉花樽,数十道**单色帷帐,细细看来,竟是混了银线织就,用了鎏金钩子钓住的。
真正的富贵,大抵便是这样了,丝毫未有张扬炫耀,却处处无不散发着让人心生敬畏赞叹之感。
宸妃正笑着给皇帝着衣,她只着一件家常的铁锈红仿汉凤纹的小袄,配以象牙色洒零花襦裙,头上挽着简单单髻,以一支镶蓝宝素银簪子固住,虽只看清了背影,却也是美的。
邶如跪下稽首问安,“奴婢给陛下娘娘请安,陛下万福金安,宸妃娘娘长乐无极。”
皇帝只着一件墨绿色常服,周身散发着薄荷脑油的气味,背对着邶如,“是浣衣局的?”
宸妃笑颜宛若盛放的凤凰花般明灿,展现着三十岁女人独有的魅力。
“是呢皇上,是皇上曾赐予妾身的一件满地暗云蜀锦并蒂凤凰花袍子,那上头的混银彩线难得,妾身怕洗花了,才叫人送去浣衣局的。”
宸妃徐徐转身,伸手去拿那袍子,袍子到自己手中便显露出邶如的那张脸,花颜颤动,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手上的银丝烧蓝玳瑁小珠护甲登时掐进了那名贵蜀锦,裂帛如歌。
美人跌跤,皇帝自然要去扶的,转眼所见地上邶如,神色却凝住许久。
皇帝与祐樘是长的极像的,那蹙眉愁容,更是相像。
皇帝捂着胸口,面上写满着痛心苦楚,头风也随之而出,即便有再多的薄荷脑油,也遮不住,治不好。
宸妃身子微颤,急急上前扶住皇帝,连卸了护甲,上前轻轻揉着皇帝的太阳穴。
“你……你唤作甚么名字?你父母是何人?”
这已记不清是第几次宫中之人因她相貌而大失常态了,只是这次,皇帝的神情,更激动些。
疑问归疑问,却终不应挂在颜上,“奴婢贱名张氏邶如,家父是国子监生张栾,母亲金氏。”
皇帝神情更加凄迷痛楚,面上似有泪珠般划过,旋即,便收敛了许多,只呆呆呢喃着,“金氏?金氏?她怎的还在这宫里?她便这般么?”
宸妃面上慌张神情更甚,也顾不得铅华迷乱粉黛晕染,急急回着,“陛下心安,这宫中已然没有能令陛下忧心之人了!”
看着跪于地上俯首的邶如,宸妃也不觉柳叶细眉微蹙,“这里无需你浣衣局伺候了,你回去便是,以后也无需来了。”
邶如叩了头出来,心内却是疑根蔓延开放生花。
她从未相信这世上会有非亲非故之人容貌如此相似,相似到仿若让人人觉得有罗刹再生般的恐惧惊奇。
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个曾经让宫中无数人闻之色变,好似掀起宫中巨浪的女人,便是自己的母亲。
其实记忆中对于母亲的记忆,已然模糊了许多,只不过记得,她是极美的女子,是兴济一带有名的美人。
那时,他的父母健在,父亲其实是张岐,后来她的母亲进了宫做医女,便再也未出来过,父亲也于一夕之间陨命。
现在的父母,其实是她的姨母姨夫,亦可以说的上是叔父叔母,当初金氏姐妹嫁张氏兄弟于兴济坊间可谓是佳话。
她六岁便养在现在的父母家,姨夫姨母待她比亲生的女儿张雨兮还要好,两个弟弟鹤龄与延龄也视她如亲姐般。
若非她无意间知道自己父母是因宫中斗争陨命的,或许,她现下根本不会去应选淑女,成为皇帝名义上的可有可无的女人。
总忆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未央宫中,安抚并将皇帝送走的宸妃显然并未平静下来,那般的镇定,照顾皇帝的柔情,终究抵挡不住内心的好奇与恐惧担忧。
“来人啊!摆驾安喜宫,赶快去见皇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