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愿》第六章:声声慢•百花谷 免费试读
西城郊外的一座山谷中,四处草长莺飞,蝶舞蜂鸣,各色花儿争奇斗艳,竞相绽放在这充足的阳光之下。微风拂过,花海漾起了一圈圈彩色的涟漪,鸟儿在这缤纷的世界中彼此追逐嬉戏着,连绿叶儿都被镀上一层洋溢着欢乐的光耀。
在山谷深处,一片矮小却茂密的草地上,坐落着一幢木质的小楼。
小楼分两层,门窗几乎毫**饰,整幢楼被漆成暗淡的土色,一匹白色的马儿正在小楼前悠闲地吃着草,不时地抬头望向前方,小楼不远处有一座药庐,药庐顶部的烟囱还冒着股股浓烟。
玄磷皱着眉,神情凝重地摆弄着手中的瓶瓶罐罐,一个青色的小瓷瓶被倒置在一个透明的瓦罐中,瓶中还不时地下几滴暗绿色的液体。他从桌脚旁的竹篓中拿出一捆看似普通的草药,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摘下一些放在口中嚼了嚼,紧皱的眉忽而舒展开来,绝美却透着阴冷的面容竟显出几分愉快。用木杵将草药捣碎,与绿色液体混合后一股脑丢入一旁的炼丹炉中。
几秒后便传来几声脆响,玄磷满意地拍去身上手上的灰尘,说道:“唐飞,算你命大,十年才长出一株的梵铃草竟然正巧今日成熟,看来老天都在帮你。”
俯下身刚准备添些柴火,门外便响起了小白嘶鸣的声音,玄磷推门而出,见一匹十分威武的黑马拼命蹭着小白的脖颈,小白也友好地回蹭,细一瞧,是小黑。骑在小黑背上的是当时拦下他俩的紫衣男子,而乔装成彪悍武夫的翔羽魅正一脸“苍白”的靠在紫衣男子怀中,苍白的唇隐隐泛出一丝血红,还不时地张口咳嗽几声。
“请问,阁下是玄磷玄公子吗?”紫涣翻身下马,在看清玄磷外貌后不由地一怔,一脸惊艳的样子,但片刻又恢复常态,礼貌地拱手道。
“你是谁。”玄磷表情一冷,不等来人解释,一挥手,数十道银光朝着凌紫涣飞去,凌紫涣一个反身躲了过去,银针打在树干上,腐蚀出一大块暗绿。
好厉害的毒!凌紫涣在心中叹道。他左右躲闪着玄磷猛烈的进攻,说道:“玄公子莫发怒,在下天山派弟子凌紫涣,前来寻我大师兄唐飞的!”
“天山派?”玄磷面色一变,收回即将出手的银针,沉声道:“你可认识翔天霄?”
“他是我们天山派的掌门,自然是认识。”
“那唐飞…”玄磷试探性地问道。
“是掌门唯一的徒儿,自然也是我大师兄。”
玄磷紧抿双唇,一双黑眸闪着凛冽的寒气,他转身走进药庐中,“咣”的一声,木门被狠狠地撞上,力气之大,直震得庐顶的枯草悉悉索索的往下落。趴在马背上的翔羽魅双眸一紧,玄磷会如此愤怒,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之下,也只有那么唯一一次,就是在看到教主被打伤的时候。
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是放不下这段往事吗?
凌紫涣以为玄磷是为了自己打伤他的好友之事生气,刚准备上门亲自赔礼道歉,翔羽魅虚浮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凌兄不是在寻唐飞吗,随我来吧。”翔羽魅翻下马,似乎是自己运起内力,调理好了身体,虽然能够勉强坐起来,但面容还是很苍白。
两人来到小楼的二楼,见唐飞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丝被。原本苍白的脸色已有些好转,但神智似乎还是无法清醒。凌紫涣捉起他的手,掌对掌灌了些真气进去。那双紧闭的眼睛总算有了些松动,长睫轻颤,唐飞睁开了眼。
只是,为何睁开眼仍旧是一片黑暗…?
“大师兄!你终于醒了!”耳边传来一声欣喜的呼喊。
紫涣,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到喉口却说不出来,唐飞张了张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再次张嘴,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大师兄!你…你怎么了!?”
翔羽魅闻言,疑惑地凑上前去,按住凌紫涣乱晃的手,手指轻轻按在唐飞的手腕上,语气透着少有的认真:“你说不出话?也看不见?”
唐飞费力地点点头,他听出了那声音便是阿翔,手猛地一紧,摸索着翻开翔羽魅的手,比划着什么,手指因为虚弱还不住颤抖,但那一笔一划写下的字却分外有力。
“玄磷他没事,只是受了些轻伤,不必担心。”翔羽魅长长地叹了口气。
听到这话,唐飞释然地勾了勾嘴角,因为失明而涣散的双眼又重新有了些焦距。
“怎么会这样…大师兄究竟是被何人所伤,竟会如此严重!”凌紫涣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几步,撞到了圆桌。
“我们也不知道,原本初次相识,一同赏花去,结果竟遇到了埋伏”翔羽魅摇摇头,继续说道:“两位也不必惊慌,唐小兄弟只是因为身体虚弱才无法发声,至于这失明么…待我与师兄商量商量再看看可否医治。”说罢,便起身离去。
凌紫涣看着又昏睡过去的唐飞,心中一阵抽痛,他与唐飞算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自己比唐飞年长好几岁,可是什么事都是由唐飞做主,在自己被师傅惩罚时,也只有唐飞在暗处帮助,有时甚至代替自己受罚,他们的感情说是亲生兄弟太夸张,但绝对不止师兄弟那么简单。
如今,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又输了些内力进去,喃喃道:“大师兄,对不起,或许当初我本不该放你下山…”
药庐内——
翔羽魅换上了原本的面容与衣衫,坐在方桌边,神情凝重地看着对面的人。玄磷站在窗前,清风吹乱了他的一头乌黑长发,露出他带着泪痕的脸庞。
玄磷不会隐藏自己的感情,喜便笑,悲便流泪,毫无波澜就面无表情。翔羽魅很清楚,在玄磷长大之后没有流过一次泪,甚至连微笑都很少能在他的脸上出现。他总是一副冷情冷面的样子,这并不是什么外冷内热,只是再没有任何事能牵动他的心。自从教主死后,玄磷的心便如磐石一般坚韧,他无心名利,淡薄情爱,只是**地研究药理,似乎将自己的全部生命都倾注进去。
为什么?
翔羽魅不知道。
他曾经问过许多遍。这大千世界,珍奇之事无数,穿金戴银,名扬天下,美人在怀,你就真的不曾动心?每次玄磷总是冷眼一瞥,只是一句话:与我何干?
而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而悲伤呢…?
“想起教主的事了?”翔羽魅拈起一朵粉色的小花,在鼻尖嗅着,见玄磷不语,又淡淡说道:“唐飞失明了。”
雪白的背影微微一动,玄磷转过头,红肿的双眼飘过羽魅低垂的翠色眸子。沉默片刻,他忽地冒出一句:
“教主在临终前,曾对我们说过什么…?”
“他告诫我们,不许怨恨那个人,更不许找他报仇。”白皙的手指摘下一片花瓣,羽魅的语气十分平淡。
“可能吗?”玄磷擦去眼角的水迹,眼神浮上了那一片碧空。一朵朵白云缠绕在一起,卷曲着,盘旋着,宛若那段褪不去的回忆,纷乱如昨。
“你不是做到了吗。我们都做到了。二十年,二十年都这样过来了。”
“是啊。”
玄磷关上窗,屋子又陷入一片昏黄中。
胸口的疼痛感已经完全消失,但眼前却还是一片黑暗,脑海中盘旋着许多不知名的片段,凌乱地堆积在一起。
当中总是有着一抹雪白的身影。
唐飞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其实即使「醒来」,失明的他也感受不到一丁点活着的气息。
玄磷没有再出现,或许他出现过但没有发出声响。
唐飞很害怕黑暗,他非常恐惧那连自己都无法看清的世界,充斥着绝望与**。无论自己如何奔跑叫嚣都是一成不变的寂静与苍凉,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宛如一排巨兽的獠牙,不经咀嚼就将自己吞噬殆尽,尸骨无存。
但现在,唐飞真正恐惧的,还是自己再也无法看见那双温柔的黑眸,那袭雪白的身影。
唐飞从小便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他没有母亲,甚至连父亲的疼爱都显得那么不容易。
后来进入天山派,更是不可能有人真正去关心一个流浪了七年的孤儿。
唐飞一直戴着一张面具,他用微笑隐藏起一切伤痛。流浪七年,受尽的凌辱数不胜数,他很想流泪,但每次泪水都被固执地咽了下去,一切似乎都已成为了习惯。幼年被父亲关在小黑屋里时,还懂得挣扎叫喊,而现在,竟总仰着一副无所谓的脸孔去看待一切。
他一直以为,这一辈子或许就会这样无亲无故地过去。
什么都不曾拥有,所以什么都不会失去。
但这次遇见了他——玄磷。
不过短短几日,他便像一束烛光照亮了自己的心。
玄磷的冷漠,玄磷的温柔,玄磷的细腻,玄磷的笑容,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其自然,唐飞羡慕于他的坦然,更忘不了他那与冰冷的面容完全相反的温柔。
他不明白玄磷为何对自己如此,或许只是因为他觉得有趣,又或许有着其他什么目的,但唐飞宁愿去相信前一种。在「君子堂」共饮时,他看他时的宠溺眼神,那时的拥抱,那时的呢喃,第二天的关怀,怒意,亲吻,连重伤时握紧的手,这一切都是那么令人迷醉。
万劫不复。
唐飞唯一想到的便是这个词。
自己爱上了他。
只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
一想到以后可能都将见不到他,唐飞甚至有些**,他想起身,他想去寻找他,他想再次握住那双微凉的手,再次感受唯独属于他的温度。
"玄磷…"他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都未能发出来。
"玄磷,你在哪里…"唐飞对玄磷的依恋,早已超出了自己的想象。那种**的思念在一片暗色的深渊中被无限放大,一股疼痛从心间蔓延至全身,每根神经似乎都在搅动着自己的思绪。
“唐飞…”
伸向半空的手忽的停住。
这声音…难道是在做梦吗…!!
“唐飞…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一双带有熟悉温度的手握了上来,那平静却温柔的嗓音正是自己无比留恋的。唐飞感到自己眼中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下,他张了张嘴,喉咙猛地涌上一股腥甜,“噗”地一声,积压在身体中的淤血一下子全吐了出来。
倒在那个熟悉的怀中,唐飞扬起一抹***微笑,他沙哑着声音,低低地唤了一声:
“玄…磷…”
“我在…我在这里…”玄磷紧紧圈住颤抖的人,骂道:“笨蛋!受了这么重的伤还笑得出来!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救回你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唐飞窝在玄磷的颈间,感受着他急促的心跳声,轻轻地道着歉。
“笨蛋…傻瓜…”黑暗中的玄磷看不见表情,他喃喃地骂着:“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是我连累了你…”
唐飞摇头不语,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怎样都无所谓了。
“来,把这颗药丸吃下去。”玄磷像哄孩子一样把药丸送到唐飞嘴边,唐飞在心中苦笑了几声,但还是十分听话地吞了下去。
“这颗,是毒药。”玄磷平静地说道,怀中的人儿轻轻一颤,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一张柔软的唇堵住了话语。
这个吻很粗鲁,他的舌霸道的在唐飞的口腔中翻滚,横冲直撞地似乎想要夺走他的一切。
为什么?唐飞很想问。为什么他救起自己,又要杀掉自己?
但他无法开口,或许是药力生效了。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强硬地抽出来,原本充斥于记忆中的某些场景洗涤成令人窒息的空白。他拼命地抗拒着,但那些东西却像水流一般从指缝间偷偷流走。
“从此以后,唐飞的世界中,再无玄磷此人…”
这是他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那唇齿相依的触感,指尖传递的温暖,短暂却快乐的回忆,都如枯萎的叶儿般落下,破碎地沉淀在心底的那片深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