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愿》第十五章:情久长 • 三年 免费试读
年岁如流水划过山石,明明一副明丽恬静的模样,奏出的曲调却总是显得寂寥哀伤。
弹指一瞬,三年过去了。
但对于天山派的门徒来说,三年仍如一日。
庶云山虽然终年积雪,但山下的四季变换对山中还是有些影响的。此时山下正值深秋,庶云山的雪也开始融化了。许久望不见阳光的顽石终于盼到了光芒,却只是秋日中特有的淡漠光耀,连温度都似乎与平日的阴天无异。
山林间寂静许久的条条沟壑也有了分外的生机。融化的雪水顺着那蜿蜒错综的浅槽成群结队地淙淙流下山,也欢乐地好似孩童一般热切企盼着那日夜无数思念的桃花源。殊不知,梦中的闾梁仙境早已被几月的风吹日晒褪下了华丽的外衣,只剩一片单色的枯黄。
山腰之上,一片深红的林子格外惹眼。
也只有这短短数日,这庶云山才有如此美景吧。
棵棵并不高的枫树簇居在一起,蓬勃地伸展着枝桠,枝头缀满深红浅黄各色不一的枫叶,凉风拂过,那叶儿便如翩翩的蝴蝶舞落在秋日的冷涩中。
不过无论多美的风景,如果无人驻足欣赏,也并不值得一提。
忽地,林中传来一声异响,一阵不寻常的风刮过。寒光闪烁,一片舞动的落叶便碎为两半,被那剑锋带过,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男子一身淡色衣衫,浅褐色的长发只用一窄发带软软地束在背后,几缕发丝粘在冒着薄汗的额上,细叶般的弯眉,琥珀色的双眸流光溢彩,那上翘的长睫微微颤动了几下,便把那眼盖住了大半。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抿起薄唇,右手骨节施力,长剑蓦地惊起,只见凌乱的寒影闪烁而过,卷地便拂起一****红叶翱翔半空。一眨眼的功夫,只听「唰唰」几声脆响,那铺盖漫天的暗红竟碎成更多细小的碎屑,沿着风儿飘然远去。
男子收起宝剑携于腰间,抬手拈去了几丝误打误撞飘至肩头发上的枫叶,不薄不厚的嘴唇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满地的落叶,漫天的红枫,一片明净碧空,万里无云,孤寂的男子握剑而立,风吹乱了他的发,他的衣袂,却吹不乱那莫名散发的一股清新且忧郁的气息,宛如这秋日,净爽、寂寞,也生得淡泊。
枝头一只雀鸟扑棱棱飞起,划破那一片澈蓝苍穹,只是一瞬功夫,一抹身影从树后一跃而出,凛冽着寒光朝男子直直冲去。
叮!
男子的长剑与那人的兵器相撞,发出一声脆响。来人出招十分霸道,又使得一柄红缨长枪,不过褐发男子却也毫不示弱,一左一右地见招拆招。两人较量起来,一时间不相上下,你争我夺,谁也不愿居了下风。按身形,是男子更矫健些,但要按内力,恐怕还是使长枪的更上一层楼。
这一打便是半个时辰,两人招式相似,明明是互相补足的武术套路,现在硬是要分出个胜负也的确是有些牵强。
“好了,紫涣,试炼也要有个度啊。”褐发男子瞬身闪到使枪男子的身后,唇角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道。
“嘿嘿,大师兄教训的是。”凌紫涣收起长枪,将它背在身后,英俊的面目,挺拔的身形加之那枪头缀着大红缨尾的武器,如果忽略那眉宇之间流露出的调笑之意,还真颇有一副英姿飒爽、江湖大侠的风范。
“紫涣啊,我怎觉得…”唐飞微微仰起头,疑惑地望着比自己还高上不少的凌紫涣,说道:“这几年间,你的…邪气更甚了呐…难道那寒毒还未完全清除?”
“哈,或许或许。倒是大师兄,武功竟精进如此之多,也实在很出人意料啊。”凌紫涣微笑着望着面露担忧之色的男人,又轻声道:“恐怕连我师傅,都不是大师兄的对手了呢。”
唐飞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只听前方传来一抹略带严厉的声音:“竟敢在背后说师傅的坏话,你可真是师傅的好徒儿啊…”
凌紫涣一怔,连忙躲到唐飞身后,也并不是因为他的师傅有多凶恶,只是,只要紫涣的师傅在哪儿,那冷若寒冰的男人也会在哪里,三年中似乎已成了某种习惯。
果不其然…
“「凌紫涣,许久不尝寒水渊的滋味儿,想必也十分想念吧,不如…”这三年中,木讷的天山派掌门也总算学会了调侃,只是如若那张从未展现笑颜的面容再变化一下,那便算是完美了。
两人自阴影处缓缓踱步而来,穆青一袭净蓝长衫,身披一件白色的纱衣,些微上挑的嘴角盈着淡淡笑意,身边临着肩,翔天霄依旧一袭白色武袍未变,只是那双锋利了数十年的眼眸也变得平静柔和,但语气却还是颇具威严。
这两人踏着遍地细碎的枫叶,靠的十分临近,真有些“相守相依”的意味,恐怕再愚笨如唐飞的人,也早看出些许端倪了。
“唐飞拜见掌门师傅,师伯。”飞边躬身行礼,便向躲在身后的凌紫涣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上前拜礼。
“弟子凌紫涣,参见掌门,师傅。”一脸不情不愿地从背后走到两人面前,道。
“唐飞武功的确精进不少呐,师伯十分欣慰。不过要真较量起来,也不见得是我的对手。”穆青淡淡地回道。
如今的穆青,与三年前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现在,他的面容白皙圆润,两颊还隐隐地显现两抹粉色的红晕,他的唇也泛着健康的淡红色,为清丽的容貌平添上一份妩媚。步伐轻快矫健,丝毫看不出曾经是个面露苍白,毫无血色,身体瘦弱,还时不时地咳血晕倒的病美人。这几年师尊琅嬛也十分努力地调理他们两个的心性与武学,所以,穆青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穆青了。不过,这也多亏玄磷的那帖药剂,成效颇为明显,不愧自诩“天下第一神医”
“弟子不敢,有如今的造诣也全凭师傅教导有方。”唐飞谦和地笑道。
穆青抬起眼眸看了看面无表情地翔天霄,形状好看的双唇微启:“天霄,你也夸夸你的徒儿吧,这么多年,唐飞的确是下了二十万分的努力呢。”
翔天霄柔和地望着穆青,点点头,转开目光夸赞道:“这几年你的武功的确进步很快,不过还是差些历练,以后切勿骄躁,勤学苦练,必然能成大器。”
这是十分中肯的夸赞,既道清了现状又道出了他的缺陷。唐飞感激地看着自家冷面心却和善的师傅,由衷感谢道:
“弟子明白了,多谢师傅,师伯指点。”
“好了,相处多年不必客气。对了,师尊唤你和紫涣前去遮云堂一叙。”穆青开口道。
“好,那弟子告退。”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树影之后时,穆青转身面对着翔天霄,轻声地问道:“现在…就回去吗?”翔天霄低着眼睑,道:“你呢,想回去吗?”
穆青摇了摇头,面容溢上些许忧伤:“庶云山的枫林,只红数十日便会枯萎…”
“的确…”天霄淡淡道。
穆青的双手轻轻贴上翔天霄健硕的胸膛,他双眸微闭,微颤的声线像细密的雨滴落在倾斜的屋檐上,缓缓滑落:“天霄,你记得的吧。云束曾经说过,他最爱庶云山的枫叶,爱那几日红透半边天的灿烂…可是,二十三年过去,他也没能再看过了…”
翔天霄抬手拥紧了怀中总是为别人担心的人儿,轻声道:“对不起…我害了云束…也害了你…我该死…”
“天霄,我不许你这么说!你不可以死,绝对不….唔…”
话语消失在相互紧密贴合的唇间。穆青轻轻阖上双眼,乖顺地在翔天霄的引导下张开红唇。两人的舌尽情地纠缠在一起,逐渐深入彼此的心中。
这是更云束用生命换来的温柔,也是穆青倾尽一生陪伴的爱。
云束…你放心…就算要用生生世世的轮回来换回他的笑颜,我也甘愿…
天山派遮云堂——
唐飞与凌紫涣两人一到遮云堂前,便看见堂门打开,显然是师尊琅嬛特意大开方便之门引他们进去。琅嬛一向事出惊人,这几年掌门很少罚他们,但他们的罪却没少受,其中多数都是因为这琅嬛。
因不知师尊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两人十分默契地对视一眼,一同跨进了明显的「陷阱」中。
前脚刚踏入,唐飞便感到事情不妙,他一个飞跃跃上了堂上的横梁,紫涣则是往旁边一闪,抄起一张桌子往前掷去。只见前方「嗖嗖」闪出数十道寒光,直直朝两人刚刚站的地方飞去,被那张方桌一根不差地接收了。只听「啪」地一声脆响,方桌十分无辜的四分五裂,瘫散在地上。
“两位好身手,作为师尊的我,可真是感到十分欣慰呢。”空灵的声音缓缓回荡,从暗处走出一位容貌秀美,衣着翩跹如仙子般的男子,他便是天山派师尊——琅嬛。
“师尊过奖了,不知师尊唤我和紫涣来此…”紫涣咬着牙,目光一直停留在地上冒着嘶嘶毒气的木材,不愿说话,唐飞见状,只得从房梁上飞身而下,拱手施礼道。琅嬛摆摆手,截断了他的话:“别老这么客气,事实上…”琅嬛眼神一转,说道:“前几日我在与天霄、青儿商谈之下,决定让你和紫涣下山历练一番…”
“真的!?”紫涣眼神一亮,上前惊讶道。
“自然是真的…”琅嬛在心中暗暗道这凌紫涣也太不识抬举了,刚还一脸讨债的模样,听到这话就立马变了脸。
“这…师尊…”唐飞迟疑道。
“现在你们回屋收拾一下,明早即刻启程!”琅嬛似乎看出了唐飞的异样神情,一挥手,连拒绝的时间都不给予,便跃出了遮云堂。
于是,紫涣与唐飞两人,一人喜悦之情显露脸上,一人沉默着不知思考什么,一脸的凝重,着实有些冰火两重天的意味。
回到屋中,唐飞淡了眼神。
三年了,自己果然再未能听到关于玄磷的一丝一毫。他曾经有想过,干脆直接了断自己的生命,也好脱离这愁苦尘世。但他还抱着那万分之一的企盼,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再与他相遇。
他曾经幻想过与玄磷相遇的无数种场景,或是在这庶云山下,或是在那清平镇上,或许是那鸟鸣花间的不知名山谷中,又或许在某处医馆中,某座酒楼中。
纤纤玉手端起酒杯,玄磷依旧淡漠着那双桃花水眸,仰头一灌而下。喉结一动,酒便已入肚。他的双唇沾着温润的酒花,红润美丽得宛若初长成的红果。
只是,美丽的幻想总被现实残酷击碎。
三年来,唐飞不断地重复着做着一个梦。
在梦中,世界一片漆黑,年幼的唐飞不停地奔跑着,身后似乎总是有沉重的脚步声在追逐着他,他跌倒在地,嚎啕痛哭。绝望,恐惧一瞬间齐齐涌上脑海。突然,前方燃起一束白色的光亮,一位面容清丽的白衣男子蹲下身,轻轻将他笼入怀中,他轻声地说:
“别害怕,已经结束了。”
唐飞知道,那便是玄磷。
之后,场景变换,玄磷在一片苍茫的庶云山巅,背后是漂浮的白云与淡淡的光亮。他的面容上带着泪痕,一双黑眸却坚定地望着唐飞:
“唐飞,对不起。”
随后,他便纵身一跃,宛若羽毛般无力地飘零而下,坠入了万丈深渊。唐飞疾奔上前,却只触到那漆黑的长发扬起的一抹清香,悲伤地在指尖环绕。
梦魇总在这时候结束,唐飞总是如此从梦中惊醒。
这三年,唐飞勤练武艺,只为自己能够配得上玄磷,无论以后是否还会再见,唐飞在心中暗暗许诺,一生只会爱玄磷一人。
唐飞跌坐在床上,望着贴满整座屋子、自绘的玄磷画像,无声的泪跌落。
他从口袋中摸出几张褶皱的信,上面的墨迹依旧清晰可见。
连那“爱”字上晕开宛若花朵般的痕迹,都清楚地像一面明镜,映照着玄磷与唐飞的种种过去。
“这次,应该是最后的机会了吧…”他喃喃地念着。
天上的诸神啊,即使要我唐飞受尽无数轮回之苦,我只愿,这一世,能够再见他一面。
他仰面躺在床榻上,轻束的褐发凌乱地绕在脖颈间、床榻上,铺展成不规整的圆,宛若被雨点残酷拍打的浮萍,跌碎在荡漾的池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