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江山》第十八章 天恩巧来 免费试读
“殿下珍重。”只有离去的倩影,还有一句算是回话的回话。
整一夜未曾入眠,邶如是,祐樘亦是。
第二日邶如晨起后,整个人已起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白日里的宫后苑,恍然是另外一番景致。
邶如为长寿宫的岳婕妤送完衣物后,便又是不自觉地停在此处,像是心有所待,却又抗拒万分。
一时之间,竟已是落花时节,那些落红飘飘荡荡着,在空中,在人心。
好似当年那般,仿若能够看见一个墨衣少年,站在花树下,微微笑着,任由落花停在他肩。
等她走近,为她拂去衣上花。
对他微微一笑,是能支撑她的力量与武器。
漫天落红雪,总忆少年郎。
若如初见,便好些。
那至少,不会将所有的幻想都变成可笑的痴梦与奢望。
原来自己来这宫后苑多次,竟从未注意这满汀芳草,错过了那些花儿最好的年华,错过了这宫后苑最美的景色。
错过了,便是一生,即便来年补上,却也不是今年的景色了。更何况,来年,自己怕是也没有心情再去欣赏这粉黛春色。
“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注1】
纵有不舍,然终究落去,唯余目送的机会,迎着霞光。
竟似有声音从花间传来,“春光旖旎绚烂,夏日盛景将至,你这是何故?”只不过是一贯的威严,一贯的沉郁,或许是帝王家一贯的声音,像极了他的儿子。
皇帝并不曾以一身华贵装扮出现人前,只是一袭简单的暗纹团袍子,远远看上去,丝毫花纹也无,衬的他人亦简单了许多,暮春风中,展现着魏晋风骨。
或许是自己从前从未仔细瞧过皇帝模样,好似几日,皇帝竟消瘦了许多,春风一现,好似衣物下只是骨架。
可就算是骨架,那亦是皇家的威严,一举一动,仍毫无遗漏地展现帝王风骨。
“奴婢见过陛下。”
因近日总是相见,于礼节上,邶如也就或无心或有意未行稽首大礼,只待以平常之礼。
皇帝显然也并未深究这一细节,伸手示意她起身,“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你也读李商隐之诗?”
邶如低垂着头,展现着宫城中女子娇柔灵性的一面,“是,玉溪生的词诗句语隽美,奴婢自然喜欢。”
皇帝抬头看着天,默然叹着,那是最合时宜的伤春情怀的声音,可邶如却不知,面前的男子,是否是这般心思。
沉郁声音再次回荡耳畔,“玉溪生词虽隽美,却难免小家气些。”
邶如淡然微笑,上前一步,微微行礼,“陛下鸿鹄之志凌云,自然心怀天下苍生,喜爱大气之词。而奴婢们只不过是不知鸿鹄之志的小小燕雀,于陛下福泽庇佑下,也便不会想这许多,有的,也不过是……平常的小女儿家心事而已。”
皇帝爽朗一笑,“旁的宫女要非不懂诗书,要非也不敢对朕说这些许多,你倒特别,可你这小女儿,却为何伤春感怀,倒像是个文人墨客。”
邶如赧然一笑,“奴婢于社稷江山无功,于皇室贵戚无益,无所事事之余,便只能探寻古人诗书,效仿古仁人志士。”
“你身为女子却懂诗书,倒也难得。”
“奴婢虽为女子,却亦知诗书礼乐为国之本,文化正则国基稳。自然奴婢身为女子,亦知女子无才便是德,也不过是略读书,会识字,不会有辱陛下玉体罢了。”
这一番回答,是最合女子体仪且不失风骨的回语。身为女子,不应有才,可身为宫女,则不应无知无所,所以,这般的回答,定是最能令皇帝满意的。
果然,皇帝极为满意此般回答,直点点头,笑得愈发爽朗,“你倒是明礼,”皇帝有所思,像是试探,“朕记得,你素善琵琶,听说,还会五弦?”
邶如隐然一笑,那正是她想开启的话锋,相信她的琵琶记忆可以令皇帝注目,哪怕能让她出了那浣衣局也好,人在浣衣局,便是毫无希望,从前没有如此,只是心有所恋,心有所托。
如今,必得是要靠自己才能的。
“回陛下,奴婢资质鄙陋,只是小技弄人,不能与宫中司乐司相较。”
这话便是毫不自谦了,邶如自信琵琶技艺可超寻常之辈许多,又兼她善五弦琵琶,宫城中最好的乐师女官亦不过是会四弦,却也不能算精妙。唯有自己,四弦五弦皆是精巧技艺,提到司乐司,只是想让皇帝想起司乐司技艺疏漏而已。
如今情势,掩盖锋芒早已不是上上之策,唯有展露手段,方可活命。
果然,皇帝会意,自然道,“说起司乐司,朕倒是想起,宫中无人善五弦琵琶……”
皇帝沉默许久,方缓缓道,“不知,你可想于司乐司中担女史之任?”
目的将要达成,自然是欢欣的,然而面上,却是必得要端着的。
邶如盈盈下拜,“奴婢谢陛下天恩,只是……”
皇帝自起了好奇,露出难得的温和的笑,“无妨,你且说。”
邶如郑重叩了头,“奴婢本应感谢陛下天恩,只是奴婢却不想做女史。”
一旁随侍的年轻内监梁盛早紧蹙了眉,呵斥着,“大胆宫婢,陛下天恩,竟敢冒犯如无物。”
皇帝依旧是浅浅的笑,全然退却了之前的些许戾气,仿若只是个平常的风雅文人,挥着手,示意梁盛退下,“无妨,你且说说,为何不想做女史?若是平常宫婢,可是要千恩万谢的,女史可比普通宫女要强上许多的。”
邶如复郑重叩了头,“女史虽比普通宫女强上许多,可按大明律,我朝女官典例,女史掌管一司文书,然而终究只是掌管文书,身无所长,只怕此生再无晋升可能。”
皇帝“扑哧”一声大笑,“旁人满口仁义道德,你倒是毫不掩饰,想着晋升。”
“回陛下,奴婢一直以为,身为宫人侍奉君上,若是自身困顿,心内困于饱暖,便不会一心侍奉主上,难免会误了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