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清欢》第九章 沈庭之 免费试读
正值傍晚,此时的俞府正处在一片辉煌灯火中,小厮丫鬟们静悄悄地垂手而立,却又耐不住好奇,偶尔偷偷地抬着眼皮去瞧那个所谓的贵客,待看到正昂着头饮酒笑乐的身影之后又迅速地收回了视线,无一不在想着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会让老爷夫人如此倾力讨好。
“李大人,请!”俞礼又举起一杯酒,扬声道。
那李大人豪迈相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素闻李大人精通酒量,今日一见果真不假,这几蛊老酒可是咱们西城的好酒,虽说清香四溢可口异常,却也不是人人能撑住的,可李大人却未受到丝毫影响,足以见得大人酒量之高啊!”
那李大人正喝的开心,又听人这么夸着,心中颇为受用,当即就仰头大笑。
“除了这酒,小人还有一样东西要赠与大人,为大人聊以助兴。”
“哦?”那里大人眼睛一亮,“什么东西?”
“清欢,拿过来罢!”俞礼朗声朝后头吩咐道。
话毕,就有一女子款款地端着一个木匣子而来,只见她一身浅蓝色长裙,一身轻纱流光溢彩,在灯火的照耀之下,也就显得愈发的缥缈动人,那张脸虽然还留有稚气,偏偏眉宇间却又尽是舒朗清透,风流剔透。那双眼漆黑无波,仿佛晕染而开的水墨,看似温柔了画意,实则蕴含内敛深沉,正如一朵半开的清芍,虽然清丽稚嫩,却又掩着朵儿藏着心事,让人难以看透。
这位便是俞清欢了。
俞礼满意地看着李大人那副看痴了的表情道:“这是小人珍藏多年的南海夜明珠,是家父多年前偶然得之,还望李大人莫要嫌弃才是。”
“不……不嫌弃。”那李大人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一双眼睛就没有从俞清欢的身上移开片刻,“这位是?”
“让大人见笑了,这是小人的四女儿清欢。”
“清欢见过大人。”俞清欢行了个礼,便将那匣子奉上。
“好……好……”那人接过,却只轻轻一瞥又将视线投到了俞清欢的身上,“不错,不错!”
他咧着笑道,也不知是在夸那夜明珠,还是在夸眼前的美人。
正偷偷躲在后头张望的俞清尘为自己松了口气,又为俞清欢的处境感到幸灾乐祸。
那个李大人一看就不年轻了,家中必早已妻妾成群,这俞清欢……啧啧啧……
隔天俞府便流传起一件新鲜事儿,说是四小姐讨到了贵人的欢喜,已经随着那贵人离开了。
而此时的俞清欢正坐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对面坐着的是一位身穿便服的中年男子。
此人正是之前在俞家做客的李大人李习。
只是现在的他,并不见之前在俞府的半分状态,眼中也不见对俞清欢的痴迷,他正安静地坐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清欢随大人演了这么一出戏,大人可还满意?”俞清欢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闷。
李习赫然抬起眸子,不可思议地瞅着她:“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俞清欢淡淡地看着他:“我都说的这么明显了,大人还不清楚吗?”
李习盯着她,似要将她整个人都看透,看了好半晌才道:“想不到那俞礼竟有你这么个玲珑剔透的女儿……可你既知道,为何又会同我走?”
俞清欢就这样坦然地被他看着,嘴角浮着一抹恰好却没有丝毫温度的笑意:“因为清欢也有事要拜托大人,咱们这算是,交易。”
李习突然哈哈地笑了声,只斜着眼看她不说话。
“我知道大人此刻是如何想的,你肯定在想,我既是俞家人,却为了自己而出卖父亲,这样的人,不是冷血就是无情。若我说,在亲情和大义之间会选择成全后者这样的话,您又会觉得我虚伪。所以无论我作何解释都会让大人看不起,是以我干脆不解释。”
最好的解释,是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俞清欢啊……可是说出去又有谁相信?
“总而言之,一切都往最好的方向发展了,这就够了,所以于情于理,大人都该给清欢一个交代,我的要求很简单,只需大人帮清欢一个小忙。”
李习哼了一声,颇为不客气:“我不管你是敬你父亲,亦或是恨他,这些我都不感兴趣。你可知自己是在别人的车上,就好像是躺在别人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面对这样的情形,你也敢跟我说条件!”
俞清欢道:“因为清欢明白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李习的眼睛突然眯起,想要从那**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什么,然而入眼的却只有平静,那双漆黑的眼眸就像个无底洞,旁人根本看不通透。
俞清欢继续道:“大人虽是个精明的人,却又同样是个讲原则的人,不然,您也不会这样对待俞家,我既帮大人作掩护,让您拿了想要的证据,大人自然也不会为难于我。”
李习发出一声嗤笑:“你倒是伶牙俐齿,听你这意思,好像是我欠了你什么似的。此次的**盐一案,与你那父亲俞礼脱不了干系,朝廷既派我来彻查这件事情,我必得公正对待,按照律法来说,你们俞家已经无力回天。”
俞清欢似笑非笑地道:“大人是想说,清欢此番也是因为您,才会因祸得福?”
李习道:“难道不是吗?”
俞清欢突然唇角一扬:“可以这么理解,却也不完全对。”
李习当即眉毛一突,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清欢轻声细语:“大人恐怕不清楚,我若是成心想离开俞家,方法可不止一种,若不是为了助大人一臂之力,又怎么会坐在这个马车上呢?”
李习皮笑肉不笑:“那可真是――多亏你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无关你刚才所说的话,我现在只是有些好奇,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俞清欢眸光一闪:“我只想去,京城。”
…
俞清欢和阿瑾被安置在一个小房间里,李习命人送来几碟小菜,倒也是可口精致,只是阿瑾却怎么也提不起味。
她转头看着俞清欢,又收回视线,再看着她,再收回……一张小脸纠结而又苦恼。
“姑娘……”她终于还是轻声唤道,“你今天同那个大人说的话是真的吗?老爷他们……真的要出事了?”
“嗯。”俞清欢正坐在床前整理着自己的包袱。
“可是……”
阿瑾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说。
老爷夫人待她们刻薄无情,此次的事更是冷漠至极,若不是那李大人并没有存什么歹心,小姐的这辈子更是没有盼头了。
还有上次西和大街那件事情,想想就不寒而栗。
可是她们毕竟在那儿呆了十年,虽然没有多少温情可言,却也留有一丝眷念,就这么离开了,心里总会有些难过。
俞清欢看着阿瑾一脸落寞的样子,道:“每个人都要为他的行为负责,这是规则。”
阿瑾陷入沉思,半晌又抬起头:“那小姐真的要去京城?听说京城虽然繁华,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地方,阿瑾担心……”
“非去不可。”俞清欢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眸光一寒,转而看到阿瑾的模样,终于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她从包里面翻捡出一个东西递给了阿瑾,道,“这是你的卖身契。”
阿瑾看着面前那张已经发黄的纸以及一袋银子,愣了好半晌才不知所措地道:“小姐,你,你这是……”
俞清欢看着她轻轻地说:“往后你不再是我身边的丫鬟了,回家好好过日子。”
阿瑾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就白了脸哆嗦道:“小姐,阿瑾可是做错了什么事,惹小姐生气了?”
“没有,你从未做错什么,只是往后不比从前,你实在不方便继续留在我身边。”
“阿瑾从不怕吃苦的!”阿瑾不解,往前是那么的辛苦,她们不也熬过来了吗?
俞清欢又道:“从今往后,我的生活不仅仅苦,还很危险。”
“阿瑾也不怕危险!”
阿瑾几乎脱口而出。
俞清欢看着她那张有些发白却执着的一张脸,耐心解释道:“怕与不怕是一回事,能否承担又是另一回事,那些危险,是你所承担不了的,而且……”
她微微顿了一下,“你若安心回家了,对你对我都好。”
房里突然安静起来,阿瑾良久才道:“阿瑾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觉得小姐变了好多,我猜不透小姐要干什么,也看不透小姐的眼神……若是小姐真要阿瑾离开,阿瑾离开也罢,只一句……小姐千万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她的眼神已经红起来,却是强迫自己安静地说了下来,只是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凝咽了很久才吐出来。
俞清欢正视着她,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阿瑾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真诚与尊重,那是她这一生中,遇到的最干净而又真实的眼神。
…
夜晚,月光将寒凉洒向大地,空气中也带着清冷的味道。
一人匆匆来到客栈三楼的一间房门前,指间轻轻敲着。
“进来。”一声清朗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那人推门而入,动作轻缓恭敬。
室内燃着灯,却并没有完全照亮里面的人,只隐约看见,那是个姿容明朗的青年公子。
他正倚在榻上,安静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布帛。
李习行了个礼才开口道:“俞礼那边的情况已经全部掌握,现下就是将昱州青城、西城,淮州南城的情况整理好就结束了。”
“嗯。”那人应了声,眼睛却没有抬起来。
李习问:“大人跟我们一同回京吗?”
“嗯,我的事情也办完了,明日便和你们一块走罢。”
他的声音如同清风般舒朗好听。
“好。”李习道,“我这就让他们备船。”
他说完便抬脚而去,待走到门口时顿了一会儿,后又折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那人又问。
“此次去俞府,小人带回来一个姑娘。”
李习便将事情一一说明:“她能一眼就将我的目的看出来,怕不是个简单的人,我只是担心……担心她有什么异心。”
那人却突然笑了出来:“可你方才的语气却透露着对她的欣赏。”
“……是吗?”李庭微微诧异,后又失笑了声,“……的确,那小姑娘确实很厉害,谈吐气质根本就不像一个寻常的闺阁女子,更为难得的是,她竟深谙官场之道。”
那人的目光淡淡,眼中并没有闪现出多少惊讶:“世有热血男儿,亦有不少聪慧女子,这不足为奇。”
李习想起那个女子,那眉眼舒朗却又让人无法琢磨的女子,果真只是聪慧吗?
“那我们带她去京城吗?”他问。
那人抿了一口茶,放下了手中的布帛,漫不经心地道:“你看着办吧,明日上路,今晚我得好好补一觉。”
“……是。”
李**语退下。
太阳刚爬上东山,空气中还弥散着湿润的味道,那残留的雾气扑在脸上也是冷冷的。
船舱尽头,一个纤瘦单薄的身影迎风而立,她已站在那里多时了。
舱中有人望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竟突生一股苍凉之感。
李习抬步过去,声音难得的平静下来:“看俞姑娘的模样,仿佛是有什么心事。”
俞清欢也不看他,而是注视着眼前晃动的江水,声音略微低沉地道:“只是面对这一番景象,略有感触罢了,入眼虽是宽阔浩荡,却难掩寂寥苍茫之感,越往前走,越觉得艰难。”
“我倒觉得,碧水连天,清透舒朗。”
俞清欢眺望着远方道:“那是大人心无纷扰,心胸坦阔。”
“依你的意思,难道你心存郁结?”
李习好奇地转过脸来。
俞清欢又恢复了以往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刚才的那抹落寞只是一种错觉:“大人该不会只是过来陪清欢赏景的罢?”
李习道:“我还是不明白,那日在俞府,你既然知道我要干什么,为何不阻止我?那可是关系到你俞家的存亡,你真的会眼睁睁地看着……”
“我阻止不了的,也不想阻止。”俞清欢并不想解释太多,眼中尽是漠然。
李习诧异地看着她,良久才问道:“你为何要去京城?”
他问完之后才懊恼起来,懊恼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因为他并非是个多事的人。
俞清欢的视线突然落在远处,似要越过千山万水,只听她轻声道:“我要去见一位故人,找他讨要些东西。”
那声音太轻了,李习看着她,却觉得面前的人更难看懂了。
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板踏声,一声清朗的声音随即传来,仿佛清凉的风自耳边拂过:“里面闷的慌,早知道也随你们出来透透气了。”
俞清欢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公子,只见那人墨发束起,剑眉入鬓,眉眼轩昂,面容俊朗,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此人……
竟是那日在西和大街上救了她的年轻公子。
俞清欢暗暗惊讶。
李习对他的态度落在俞清欢的眼中,俞清欢自知道此人的身份不简单,便微微福了福身以示礼节。
沈庭之饶有兴趣的目光投在了她身上,似乎并没有认出她来,而是漫不经心地问着李习:“这就是那位清欢姑娘?”
“是的。”李习应。
“此番多谢大人宽容,让清欢得以保全。”俞清欢如常道,“不知大人可还记得,前几日您曾在西和大街上救过我,说起来,大人也是清欢的恩人。”
“哦?”沈庭之脸上闪过惊讶,后回想了一下才道,“这说明在下同清欢姑娘有缘分。”
他含笑着,眉眼间更显俊朗无双:“我那儿留一盘棋,奈何遇到难处,久久不能落子,不知姑娘可有时间,替庭之解惑?”
俞清欢回之一笑:“能替大人分忧是清欢的荣幸,清欢才疏学浅,只能斗胆一试,若不能帮大人分忧,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沈庭之看她那番话虽说的谦逊,却难掩饰眉眼间的清傲之气,也不多言,便带着俞清欢进了前舱。
舱里虽布置简单,却舒雅清静,临窗处摆了一个矮几,上面躺着一团黑白子。
仔细一看,黑子明显处于上风,直逼得那白子无路可进,也无路可退。白子四面朝敌,危机重重。
“白子是不是输定了?”沈庭之瞧着正低眉思索的俞清欢道。
俞清欢手中捏过一颗晶莹白子,忽轻轻一笑。
只见她动作优雅地落下那一颗白子,只一步,那黑子的阵法就被轻易地破了。
竟被破了!
沈庭之心下诧异,面上不禁浮起赞叹:“妙!清欢姑娘果真聪慧,黑子阵法强势,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出口,竟被姑娘轻易识得,姑娘是如何想到此法的?”
俞清欢道:“前有豺狼,后有虎豹,想要前进,拼不得,想要后退,自是死路一条,而四周又被堵的密不透风,唯一的办法,只能撕开这堵墙,让它自己瓦解,我这一步只能暂时迷惑住黑子,白子若想赢,还不是那么容易。”
沈庭之沉吟了声:“想不到姑娘如此精通棋道,这一步,竟是让白子错开了个口子来,这下倒是胜负难定了。棋虽小,却可以评判一个人的智慧甚至于品性,可见姑娘聪慧敏锐,又心思精巧。”
“大人谬赞了。”俞清欢迎上他的目光道。
沈庭之眸光又道:“在下姓沈名庭之,姑娘往后不要再叫我大人了,听着倒有些别扭。”
俞清欢也不推辞,神情从容地应下:“得沈公子不嫌,清欢有幸。”
沈庭之:“那我们就将这句残棋下完如何,看看究竟是黑子赢,还是白子胜!”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两人仍平分秋色,沈庭之苦笑道:“看来这局是无法决定谁输谁赢啊。”
俞清欢道:“不如我们就此做罢,谁也没有赢,谁也没有输。”
两人相视一笑。
有侍女端了两杯茶来,一杯恭敬地端给了沈庭之,另一杯则端给了俞清欢。
俞清欢朝那侍女颔首接下,待沈庭之饮了一口后,方半开茶盖轻轻地吹了吹气才送至唇边。
她抿了口便将那茶置于一旁。
沈庭之又道:“方才我听清欢姑娘说,此次去京城是要见一位故人?可是姑娘身在西城,又长居内院,为何会识得京城的人?”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眼中盛满了清朗的笑意,可是却总让人觉得迷离氤氲,仿若初晨的雾气,让人觉得越发的看不懂。
“我父亲来西城赴任之前,曾在京城呆过一段时间,自然认识一些人,那些人曾来过西城俞府,而我的故人,便是其中之一罢了。”俞清欢道。
她迎着沈庭之的目光,沈庭之的目光也在她的脸上,两人都想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些什么。
沈庭之沉吟了一声:“可是清欢姑娘的举止,却真的不像个俞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