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穷途》第十九章 昔有佳人公孙氏 免费试读
老头对此却并不认同,他冷哼道:“天机老人这八个字看似玄妙,实则不过故弄玄虚,不然他也不会最终死在上官金鸿的手上。”
薛南幼苦笑着摇摇头,道:“话虽如此,可晚辈总觉得并非全无道理,但要具体说出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老头按照他原本的秉性本不会理会的,可不知怎么的,这少年的话却让他心里一动,似有所悟。他沉思了好一会儿,又低头拿起一根新的竹筒,划成四块,顿时竹香四逸,一股一股扩散到周围。
老头的手依旧像原来一般干净,利落。可是这次他却并没有选择用刀,而是并起两指当作小刀来用。他挥指的动作并不快,可也没有像先前那般缓慢,而是随着竹子本身的纹理时快时慢,他的精神仿佛也变得很愉悦。当最后一块竹屑**时,他并没有出现过去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倦怠,整个人反而精神奕奕。
看到老人手上完成的这把竹剑,薛南幼却似乎有些失望了。他原本以为这老头已经突破到新的一番境界地,手中的这把竹剑也必然会有另一番气象,可眼下这柄竹剑实在太过平凡,一个八岁孩童想必都能做的出来。他料想这老头一定很难过,忍不住想要安慰一番。
可没想到这老头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柄品貌普通的竹剑,双手却颤巍巍,像是在捧着一个无上宝物一般,他忽然仰天长啸一声,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嘴里还不住地叫喊道:“十年的苦修总算没有白费!”
外面几间牢房传来几声骚动,而后没过多久,又重新平息下来。
薛南幼满是不解之意,等他好容易安静下来,忙问道:“前辈这是何意?”
老头目光还是不肯从这柄竹剑身上移开,只听他说道:“你看现在这柄剑如何?”
薛南幼上前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委婉说道:“这柄剑好是好,就是没有前辈过去折断的那些剑那么有灵气。”
老头心情显然很不错,他耐心地解释道:“是不是觉得这柄竹剑并不像一把杀人的剑?”
薛南幼有些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只得点点头,然后沉默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这竹剑归根究底还是竹,这竹剑也并不是杀人的剑。”老头道。
薛南幼越发听不明白,目露疑惑色道:“什么意思?”
老头道:“这东西之所以看起来是一柄剑,只是因为它像一把剑罢了。换句话来说,就算再有灵气,它也成不了剑,也本不必成剑,因为竹就是竹,又何必成为其它东西呢?”
薛南幼听完这番亘古未有的话,不由低头陷入沉思,嘴里来来回回念叨着。
“竹就是竹,又何必成为其他它东西呢?”
他的眼神也在不断变化,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他的脑里,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他将心中所想酝酿一下
,脱口而出:“前辈的意思难道是“自然”这两字?”
这老头没想到这少年这么快就领悟到这一番真谛,他忍不住赞许着点点头,道:“自然既是生,也是死;既是生长,也是衰老;即是春夏,也是秋冬。以往的用剑大师都在为更快,更无迹可寻的剑术而倾尽一生心血。其实再高超的剑法也绝不能脱于行迹,用剑真正的巅峰恰恰就是自然,讲求的正是返璞归真一语。”
薛南幼想了一会儿,又摇摇头道:“前辈这样说,岂不是说剑法随便乱舞就是巅峰了?”
这老头心里也暗自惊叹这少年的思虑之快,绝非常人可比,他继续解释道:“要想达到这一境界,岂是这样简单。”他想了想,继续说道:“这道理就如一人爬山,山顶本就在那里,可要想登上去,却非得一步步爬上去不可!要想一步登天,又岂是易事。”
这里面的道理此时的薛南幼当然还想得不太明白。
老头见他冥思苦想,反而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如此强迫自己,这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你天资聪颖,现在无法想通也只是机缘还未到,不必勉强。”
虽然觉得这古怪老头说的话都非常玄乎,但薛南幼还是莫名选择相信他。
他点点头,暂时将这老头说的这些古古怪怪的话抛在一边。
“前辈现在有什么打算?”薛南幼又问道。
老头似乎想起了一个地方,薛南幼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飘忽,随后不久又突然黯然下来,料想是自己的话让他想起了某个难忘的地方。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老夫的剑道虽有所突破,可其中一些重要细节也还未彻底参透,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还会留在这里,等到时候再做打算吧。”
薛南幼知道这老头不离开这里显然另有原因,但他向来不愿勉强,因此也并没有说破。
这时已是傍晚。
昏黄的夕阳斜斜透过石墙上开的窗户一点点铺展开来,总算给这幽暗阴冷的牢房带来了一点温暖。
薛南幼这才想起,还没有请教这老先生的大名,于是忙问道:
“晚辈薛南幼,请教前辈高姓大名,此番点拨之恩,只盼来日有缘再报。”
这老人眼神变得缥缈而悠远,他沉默一阵,背负着双手傲然吟唱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老夫正是她老人家第二十三代嫡裔公孙一剑!”
他的声音虽然并不高,可语气中的那份骄傲任何人都感受的到。
薛南幼听罢心下不由一惊,问道:“前辈可是昔年一代剑器宗师公孙大娘的后人?”
听到公孙大娘这四个字,公孙一剑的神情也变得肃穆庄重起来。这四个字对于他来说已经不仅仅是意味着一个名字,意味着一段辉煌,一种荣耀,更意味着一个无法打破的神话。他定了定神,才欣慰地展颜笑道道:“想不到现在还有江湖后生知道她老人家的名号。”
薛南幼忍不住挠挠头,兴奋的说道:“公孙大娘惊才绝艳,第一个将剑器带出了野蛮杀戮的人,若不是她,焉有后来繁荣的剑道?”
公孙一剑盯着窗外鲜红的残阳,他的眼睛里似乎也燃起了一团火红的光辉:“她老人家的确了不起,也正是因为她,我们公孙家当年才能崛起于江湖。”
薛南幼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他迟疑着说道:“可是近百年来已很少听到有关公孙家的消息。江湖上众说纷纭,谣言四起,有的人说公孙家得罪了神灵,全都死于一场瘟疫之中。甚至有的人说公孙家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因此已迁移隐居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可公孙家却任由流言甚嚣尘上,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辟谣。”
公孙一剑惨然一笑,神情忽然变得很是萧索,他说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一个显赫了几百年的家族,也总归会有没落的一天,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
他虽没有明说公孙家具体是为什么而没落,可薛南幼知道曾经一定发生过很痛苦的事,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再去让人家唤醒记忆深处的痛苦呢?
许是孤独了太久,公孙一剑像打开了一个话匣子,又继续回忆道:“老夫自三岁起就开始练剑,不论严寒酷暑,都从来没有停歇过一天,爹娘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光大公孙家的门楣,重现往日的繁荣。可是没有人问我愿不愿意,就只因为我姓公孙。这两个字像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得我简直喘不过气来。在十六岁那年,我再也忍不住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终于冲出了家门。刚开始当然觉得很新鲜,很自由,可不久我就厌倦了外面的生活。但我却并没有立刻回去,因为我知道,这一次或许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任性。就这样一路上走走停停,却无意中闯进了千年大派玄清派的领地。掌门玄重看我四海无依,又有些资质,于是破格收我为入室弟子。”
“玄清派,晚辈怎么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个门派?”薛南幼道。
公孙一剑摇摇头,笑骂道:“你这小鬼难道真以为你是江湖百晓生?况且就算百晓生在世,恐怕也未必知道这些秘密。这江湖之大,实在远非你所能想象,其中自然不乏一些传承久远的门派,只是他们生性恬淡,不喜争名逐利罢了。”
薛南幼恍然大悟,不由感叹道:“晚辈生性嗜书,简直无书不读,自以为这世间事没有听闻的已在少数,现在看来,我只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老头慨然道:“天地之大,人何其渺小,又岂能事事尽知?”
薛南幼点点头,好奇地问道:“这玄清派又是什么门派?”
公孙一剑忽然闭上了嘴,他现在显然并不想说关于玄清派的事。
薛南幼见状,只得将话题又转了回去:“那前辈本应在玄清派门下修行,又何故流落到这宁邑关押重囚的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