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第5章 春山眉黛少年时(5) 免费试读
我看着那辫子,万分可惜,要知道,长成这般长度,对我来说,很不容易的。
然而终究是,一笑而去。
次日便听说刘妈被夫人打了二十板子,抬回家休养去了,据说刘妈被抬出去的时候还一路骂骂咧咧,将藏鸦别院上上下下问候了个遍。
寒碧向娘禀报此事时,娘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专心的画她的画,一池碧水,几朵残荷,荷叶翻卷,落几滴泪珠似的水滴。
罢了才说了句:“聒噪。”
寒碧立即讪讪的住口。
昨晚我已将瑞园的冲突和娘说了,她神色微微不豫,却也并未说什么,打发了我去睡觉,自己却倚着窗沉思,我迷糊睡去了很久,依然感觉她仍长坐于窗前,困极转侧里,听见她低低说了一句:“终究是太象他……”
他?还是她?象谁?谁象谁?
娘的语气里太多怅然无奈,还有许多我未曾能够理会得的深意,我疑惑着,却最终在沉重黑暗的睡意里,一梦沉沉。
半夜时,窗外起了风,拂着屋外的竹林,细碎的轻响,远处传来生硬的梆子声,脆脆的,冲破这夜的浓厚的黑。
我突然被梦魇惊醒,挣扎里冷汗淋漓,却怎么也无法想起刚才那张压在我胸口的沉沉的脸,只记得那非笑非哭的诡异神情。
睁大眼睛,了无睡意,我看了看外间,娘亲还没睡,我看见窗前她窈窕的身影,雕像似的立于黑暗中,即使夜风吹动她飘飞衣袂,也未曾令人觉察到存在的气息。
想到刚才那个梦,我突然有些寒意凛冽,悄悄起身,赤着足,掩到了屏风后。
我的直觉告诉我,娘在等人。
风声渐渐的大了,呜呜作响,竹影狂乱的映在惨白的窗纸上,我紧紧盯着窗户上的影子,突然头皮一炸!
那影子,不对!
咬紧嘴唇,我睁大眼睛仔细的辨认,我没看错,不知何时,窗外突然多了个瘦长的影子,轻若无骨,蹲在纤弱的竹节上,随风同舞。
这叫什么?鬼?人?我没见过人可以蹲在竹子上,并且被风刮得要飘走的景象,再轻的人,也不可能做到。
鬼?娘亲为什么不叫?她居然还开了窗,她认识这鬼?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得似要飞出,薄薄一层冷汗沁了出来……我怕鬼,自小没怕过什么,但对这类虚幻的怪力乱神之说,我向来极有兴趣却又极端恐惧。
饶是如此,我仍然僵僵的向前挪了一步,娘在那儿,不管她和那鬼认不认识,我得保护她。
有低微的声音传来。
“小姐别来无恙?”
声音里略有戏谑调侃之意,然而语调却是沉沉的,似是蕴含了许多未曾出口的言语与心意,我自小是个细致的心思,善于听音辨色,然而总觉得这人语气太复杂太深邃,那轻飘飘的语调里,蕴藏了多少沉甸甸的思绪,我竟无法探知。
娘似乎叹息了一声:“近邪,你还是老样子,我却已华发渐生。”
我猛的一松劲,是人!他们是旧识!
那人冷笑,不答,过了半晌却岔开话题:“我给小姐送药来着。”
药?什么药?我心一紧,娘生病了?
娘的声音细弱,被风吹散了些许:“又花心思寻了什么来,这么多年,总是不愿放弃,我却倦了……”
那人又冷笑,他似乎总是那么悲愤:“小姐莫和我说什么生死由命去留随意,近邪却只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娘沉默有顷,微微转了首,月光照着她云鬓朱颜,雪色罗衣,澹泊清越如瑶池中人,我看见近邪一眨不眨的看着瞬间神驰的娘,目光,居然是悲凉的。
半晌,娘轻轻道:“近邪,一晃数十载,往事不可追,终究是过去了。”
近邪垂下眼,避开了娘的目光。手一扬:“莫和我说这些,药接着。”
一只绣工精致的锦囊平平的飘过来,仿似有人提着般缓慢而稳定,我瞪大眼,这一定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了,娘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高手的?
娘缓缓摊开手掌,银红的锦囊静静落于她玉般莹润的掌心,画般的动人,娘静静注视那锦囊,声音里有怅然的笑意:“艾绿的绣工越发精致了,这许多年不见,不知她还好么?”
近邪第三次冷笑:“小姐还是多关心些自个罢。”
话不投机,气氛顿时沉默下来,近邪似乎也觉得自己情绪激烈,轻咳一声,语气讪讪:“夜半子时温水送服,不可早一刻也不可迟一刻,药已送到,告辞了。”
肩膀微耸,便要飘起。
娘却突然开口:“且慢。”
近邪立即回身,月色洒上了他的脸,我却微微有些失望,一顶阔大的竹笠遮住了他的眉眼,只看见他棱角分明的唇,和唇角深刻的纹路,沧桑而冷峻。
娘将锦囊放下,理理衣襟,突然敛衽一礼。
近邪大惊,差点从竹梢顶端栽下,连一直稳定里微带嘲讽的语气里也多了丝慌乱:“舞絮……不,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伸手隔窗要来扶,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很快又缩回了手。
娘却仿佛没看见,行完了礼,直起腰:“近邪,这么多年虽然时有相见,但你对我心结未解,始终也未能说上什么,但是今天,我突然觉得,有些话,再不说,只怕便没机会了。”
近邪声音里有不解:“何出此言?”
娘缓缓道:“人生飘蓬,转瞬西东,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今日隔窗相聚,来日也许便是山海遥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