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河子》第十一章 田间地头遇书郎 免费试读
德林的突然离世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兄弟德福带着一帮伙计忙活到日头下了西山,这才把人从井底下拖了出来。回到庄里时牛场上晒太阳的牛羊早都被主家牵了回去。三兄弟里面就数德林最能干,做起事情来最实在,可是一眨眼功夫俩兄弟都双双落难归天!德福又怎能接受得了这残酷的现实呢?
喜鹊娘正呆坐在厨房的灶口前,火口里往外喷出一缕缕红堂堂的火焰,烧火棍一探进去一簇一簇的火星子嗤啦着往外逃窜,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德福揭开门帘,见婆娘正在做饭,并没有做声。环视了四周,径直走过去把锅台旁木凳上的和面盆移开放到炕沿边上!
天冷,锅灶火炕便成了唯一庄户人家唯一取暖的地方了!
“忙完咧?”喜鹊娘起身用高粱捆扎成的小扫帚掸着锅台上的柴火渣子。
“完了!”
“想吃啥?”
“随便!”
“回回问你都说随便,随便倒是个啥东西么!”喜鹊娘显然是看着男人一脸的疲惫,心疼他,这才故意有啥没啥的找话说,自个儿天天围着这个锅台子转,屋里有啥没啥自然心底里跟明镜似的。
火炕上两头俩孩子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盯着屋顶被烟火熏的黑漆漆的竹篱笆手舞足蹈的找乐子,孩子的世界里哪有什么苦难可言呢?
德福依旧没有做声,一双宽大而又粗糙的手掌搓捻着皱巴巴的黄褐色烟叶。
灶膛里被燃烧的死去活来的柴草挣扎着不时地发出啪啪的响声。知娃的哭声打破了这屋子透不过气的一丝沉寂。
喜鹊娘起身抱了知娃坐在炕沿上。屋子里出奇的安静,烧开的水不时的掀起木质的锅盖,发出砰砰的响声。
“德林哥走了!”德福低头在灶膛里点燃了烟卷,猛抽了一口呛的发出一连串的咳喘声。
“你咋不喊着吃完饭再回去?”正在哄着知娃的喜鹊娘愣了一下,继续轻轻的摇着怀中的知娃!
红堂堂的火光耀的德林黝黑的脸庞显得更加的沧桑!
“井塌了!德林……德林哥……”德福终于忍不住发泄了出来,在自己的婆娘面前搂着个脑袋抽搐着痛哭着像一个娃娃一样!
回过神来的喜鹊娘,怔在那儿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
“德林!多好的一个人啊!苦命的知娃!”喜鹊娘的眼泪忍不住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滴在幼小的知娃脸上!这可怜的孩子滚动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哪里知道眼前大人的悲伤呢……
……
这一天,十岁的知娃赶着牛群正好经过这尼姑庵,见族长黄肃廉正带了一帮乡绅在这庵前空地上议事。众人争得面红耳赤,不依不饶。
狗三的娃儿满仓自打老东家辞世这十多年以来,可没少祸害乡里,娃娃家心里种满了仇恨。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狗三的死本来就是个不清不白的**,尽管老东家在辞世之前也多次让老管家在集会时澄清狗三是个好人。可是那首乡民口中流传的顺口溜却从来不曾间断:
贼娃子狗三
骑着红鬃马
扬着黑马鞭
一副无常脸
抢粮又抢钱
鼓着灯泡眼
追着娃娃转圈圈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这几句话的蛊惑下,满仓并没有放下心中沉重的思想包袱。反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怨气撒在了众乡亲身上,今儿个摸东家的鸡,明儿个又偷了西家的狗。如此之举这么多年以来从来不曾断过。
每到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要轮流着派出人手来守护田地。偷偷摸摸倒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满仓娃早已不满足于这样小偷小摸的发泄方式。
夏天的麦田金灿灿的一片,放眼望去仿佛置身于金色的海洋一般,空气中充盈着满满的麦香味。
满仓正仰卧在浩荡的麦田里翘着二郎腿嘴里嚼着麦穗。一副天地唯我独尊的模样。
这一天恰巧盘龙村在外讲学的教书先生莫怀玉打此路过,见那满仓一副放浪不羁等样儿,便召唤随从前去问话。得知这娃儿便是十年前命丧悬崖的狗三子嗣,便心生怜悯之心,说了一大堆的好话规劝,不料这满仓娃非但不领情,还口口声声吆喝着要为他爹爹狗三报仇,满脸堆积着的都是摸不着猜不透的仇恨。
这莫怀玉常年在外游学,什么浪荡公子纨绔子弟没遇到过,末了还不是收拾的服服贴贴!想着这娃儿再不挽救恐怕将沦落为乡里一大祸害。先生宅心仁厚,好说歹说这娃儿就是不听劝,逼得急了反而闹腾着要把这整片的麦田一把火给烧了让四野化为灰烬。
如此顽劣之辈着实让这怀玉先生气愤不已,甩了衣袖正要离去,不料路口正巧遇到知娃看守麦地,在路边牧牛放羊。知娃小这满仓几岁,相比之下满脸稚气。
见有生人靠近,连忙移开背篓让出道儿,一副恭敬谦卑样儿。此情此景着实让这怀玉先生大吃一惊,乡里娃儿,土生土长,小小年纪帮衬着家里干点儿农活倒也习以为常。只是这娃儿虽满脸稚气但不卑不吭,虽没说话倒是鞠躬行了大礼!
“这是德林家的!”随从指了知娃向先生介绍道。
“德林是个好娃啊!可惜了……”先生叹息着靠近知娃问道:“几岁了?”
“回先生话,十岁了。”知娃害羞的回答。
“叫什么名儿?”
“成自知,庄里人都叫俺知娃!”
“知娃……”怀玉先生沉思了一下继续问道:
“为甚取了个这样的名儿?”
“二大(大:关中方言:爸)说是俺爹取的,让俺自己知道自己的本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自己心里要有个数!”提到爹,知娃明显的不自在了起来,在他的心里德福就是他爹。不过德福自打这孩子记事以来没少在孩子跟前提到过他爹德林的事儿,并且告诫这孩子,他就是德林的儿,他爹叫成德林。
德林埋在井下的事情在乡里也是疯传了好一阵子。庄户人家谁家还没个几块地!转眼十来年过去了,人们到地里施肥浇水,哪个又不记得德林的好呢?老东家倒是没几个人记得,只隐隐地有几个上了年龄的老人提及葬在了鸡子山脚下的荒川里……
“知娃,你认识我吗?”怀玉故意露出笑脸,逗这孩子。
“不认识!”知娃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你为何要鞠了躬行大礼?”怀玉追问。
“俺听村上八爷爷说了,穿了长衫戴了眼镜的都是先生,先生都是饱读经书有身份的文化人!”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娃子!”怀玉先生捋着胡须忍不住摸了摸知娃机灵的脑袋。
正要走时,这娃儿却又追了上来。
“你是教书的先生吗?”知娃盯着怀玉问。
怀玉微笑着点点头,满脸的皱纹也跟着舒展了开来,原本还沉浸在告老还乡之痛中的老先生,难得露出一副笑脸。
“那你知道怎样才能在这地里挖井吗?”知娃继续追问,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像他爹一样挖出一口像样的井水浇灌这贫瘠的沙田啊!沙土地里挖井在孩子的眼中或许只有饱读诗书的文化人才能完成……
怀玉一愣,他不知道怎样去回答这个孩子的问题。但似乎不回答又显得不厚道。便回过头来告诉知娃:“也不是每个读书人都能挖井,但是多读书一定能挖成,只不过自己老了,要是能再年轻上十几岁肯定带着乡亲们一起挖!”
……
知娃把先生的话记在了心里。这会儿看到庵前众乡绅围着族长商议尼姑和尚的事情,也是老远的听了老半天!其实它早在八爷爷那里打听到,说读书能挖井的就是盘龙村的怀玉先生。
见一帮人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知娃灵机一动隔着那一堵坍塌的围墙叫喊道:
人要强
上学堂
学念书
学写字
娃娃将来做大事
这都是八爷爷教他的,他多么希望自己能读书啊!
知娃的话仿佛一瞬间点醒了族长黄肃廉,一拍脑门叫到:“那怀玉不是回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