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炉记》第十章 故人归 免费试读
大周乾德十四年的大事，除了宋慈轩的诞生，还有一件便是燕王周新昱谋逆案。嗯，确切来说，是谋逆未遂案。燕王封地在冀州一带，离宋家所在的桂州隔着十万八千里，况且又是谋逆未遂，还没起兵便泄了密，被乾德帝一网打尽。
原本这种不涉及兵祸的朝堂大事与宋家这般的升斗小民是毫不相干的，但赶巧的是，这桩大案牵涉到桂州刺史石崇开，据说他也是燕王叛党，事败后，畏罪**了。
石崇开在桂州风评很好，其本人廉洁奉公、刚正不阿，其治下民间太平、吏治清明，是百姓心目中的好官，士林的楷模。就这样一人，居然被查出是燕王叛党一部！
烟霞书院里多的是桂州城的达官贵人子弟，家里或多或少都和石刺史有些交情，此事一出，众人哗然。谋逆啊，这可是诛连九族、满门抄斩的大罪。众人徨徨，无心课业，每日请假、逃课的人数不枚举。时值六月，天气炎热，最后，书院干脆宣布从六月到八月休沐整三个月！
宋娘子刚好还在月子，慈心爹正愁没人照顾，便赶上休沐三个月的好事，怎不让他喜笑颜开！当然，他不比学里的学子，能真正三个月不去书院。但到底比书院正常开学的时候清闲多了。
因为这个缘由，慈心才得悉乾德十四年间这桩大事。不过对慈心一家来说，这桩大事也不过是饭后无聊的一点谈资而已，很快便如水过鸭背，滑过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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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德十五年五月，烟霞山杜鹃遍野、满目青翠，山腰一处郁郁的草坡，一头灰色水牛在低头细嚼慢咽，不远处，树荫下，一抹鹅黄的身影和旁边身着碧色裙衫和同色长裤的八岁小女孩正在说着什么。
“虎妞姐姐，虎子哥哥又到镇上武馆耍拳去了？”慈心躺在草地上，两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问旁边的虎妞。
“是啊，哥哥还让我知会你，若我娘问起，便说他和我们在山上放牛。”虎妞一边编着手里的芦草，一边答。
五月的微风轻轻拂着慈心额前的碎发，太阳的光影透过不很浓密的树叶落在那张白皙水嫩如细瓷的小脸上，斑驳点点间夹带一丝初夏的温热。
慈心正在思索明天去烟霞书院面试的事情。要不要一鸣惊人，嗯，这是个问题。原本书院面试，无非是背背书，写写字，夫子看看真人，审查一下容貌是否有太“惊世骇俗”之虞罢了。
按慈心本意，马马虎虎、不落后、不拔尖、能通过便好。但昨儿晚宋氏夫妇一席话却让慈心不得不认真考虑面试时该表现“度”的高低问题。
慈心爹娘的对话如下：
“睿哥，后日便是心儿到学堂面试的日子吧？心儿平时课业怎样？考核通过该不是难事吧？”
“心儿聪颖伶俐，课业也很好，不怕你笑话，我现时很怕心儿提问，我都快答不上来了。不出意外的话，考核通过该没问题。”
一阵低笑声过，宋娘子又道：“睿哥，轩儿抓周抓了支笔，这眼看也是个好喜文弄墨的娃儿。心儿入学，每月束脩是多少？”
“嗯，学里先生说，若心儿面试得优评，三百文即可。”
“日后轩儿要入学，俩孩子的束脩……怎办？”
一阵长长的静默后，宋懋睿叹了口气，说：“等轩儿长大再计较吧。现如今，先紧着心儿这块。”
“嗯，我寻思等心儿入学后，轩儿也大些了，我得闲时绣些荷囊帕子，到镇上杂货铺子寄卖了，也好补贴家用。”
“辛苦娘子了，唉，都怪为夫没用……心儿天资聪颖，若我才学再好些，能多教导她一些，说不得可让夫子评定为天赋高明，说不得还可免了束脩。唉……”
感情这还有“优等生优待待遇”啊！若能被认定为“天才”就可免学费？！慈心心动了。家里自多了宋慈轩一张口以来，虽然宋氏夫妇对慈心的爱未减半分，但日常开支用度难免捉襟见肘。
慈心刚过完五岁生辰，生辰礼是一本崭新的《论语》。慈轩则过一岁生辰，生辰礼是慈心玩过的拨浪鼓。慈心也曾绞尽脑汁思量些能赚钱的点子，却都无所得。慈心计较着：既然不能开源，咱就尽量节流吧。如果表现优秀能免学费，咱也不妨高调做人。何况慈心前世不是学文的，能否“出众”还尤未可知。
“心儿妹妹，心儿妹妹！”慈心被虎妞的唤声拉回神游天外的思绪，她起身坐直，望着虎妞手里快要完工的草蜻蜓，赞道：“姐姐手真巧！”
虎妞似乎已经习惯慈心经常神游的状态，嘻嘻一笑，三下两下收尾，递给慈心道：“给，拿回去给轩哥儿玩罢！”看慈心一摇一晃地轻甩着草蜻蜓，虎妞嘀咕了一句：“自个儿也会编，偏犯懒，还装不会！”
慈心闻言忙挨近虎妞，扯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嘻嘻～姐姐最好了，从没在人前戳穿我。”
虎妞嗔了赖皮的慈心一眼，摇头道：“心儿妹妹，我不明白，明明宋姨教的针法你看一遍就会，为什么你偏要装不会呢？若是因我在旁，怕伤我面子，也不该啊？你知我断不会妒忌你的，我们是好姐妹，你会了，再教我也一样。”
慈心心道，我不想太出挑，以免被爹娘寄予过多厚望，万一“天妒英才”怎办，我只想平安、平凡地长大！
这番话自不能与虎妞道明，因而慈心嘿嘿一笑，也不接虎妞的话茬，径直跳转话题：“虎妞姐姐，你为什么不想去书院上学啊？是因为束脩太高么？”虎妞已经八岁了，除了慈心教过的几个常用字，几乎算白丁，而且她也不太想读书。
“我学那劳什子干嘛？！多累啊！有那功夫不如多和宋姨练练绣活呢。我娘说了，能认几个字就不错了，女娃子家家的，还能考科举做女官不成！”虎妞振振有词曰。
“书读好了，真的可以做女官的呀！我爹说的。”慈心反驳。
“我不是读书那块料！不比心儿妹妹，打小就喜欢读书写字，我是一看字就头晕。”
慈心无语了，这就如前世学校里学习成绩不好的落后孩子，其学习成绩提高很慢的真正根源吧：不是努力不够，是压根不爱学！
阳光的温度渐高，眼瞅已是巳时正了，慈心站起身，随手一指山坡顶上露出的大片林木，对虎妞说：“虎妞姐姐，我要去拣些胖大海，你和我一起去还是留这看牛？”
虎妞看看低头嚼草的大水牛，这可是农家的壮劳力，稍微挣扎一下，便道：“我在这看牛，你自己去吧，记得要小心，别乱跑，快去快回！”
“好，呵呵，虎妞姐姐说话怎么像我娘一样罗嗦了呀？哎呀，别打！我拣几个就回！”慈心躲开虎妞打来的一记粉拳，迈腿向坡上跑去。
翻过这个山坡，顺着上山的路往右前行三十丈左右，生长有五六棵胖大海树，这是慈心无意间的发现。
胖大海树长得像梧桐树，每棵都有十来丈高，虽说慈心前世泡过胖大海，却从没见过胖大海的原生植物。恰巧有天慈心到树下小解，发现地下散落的一堆褐色纺锤形小果子，很像她在前世咽喉肿痛、嗓子失音时泡水喝的胖大海。当天她就拣了几个下山，回家用沸水一泡，果然就是胖大海！
胖大海性寒味甘，有两大功能，一是清宣肺气，可以用于风热犯肺所致的急性咽炎、扁桃体炎。二是清肠通便，用于上火引起的便秘。而胖大海也有一定毒性，不适合长期服用。这些都是前世慈心到同仁堂药店买胖大海时，店里药师告诉她的常识。
想当初她还大咧咧地说要称一斤胖大海，人家问她用途，她答：“当茶泡着喝啊？”随之她被那药师巴拉巴拉一番批评教育，倒让慈心记住了上面那些药理。
除了胖大海，慈心还在烟霞山发现了另外一样好东西：薄荷。慈心还记得自己某天，在一处小溪旁，看到那丛开着淡紫色小花、散发馥郁香气的绿植时，欢呼雀跃，手舞足蹈，高兴得像拣到天大宝贝似的，惹得一旁虎妞兄妹俩相觑莫名：一丛银丹草而已，她至于嘛？！
不过以后的日子，虎子兄妹才知道，原来银丹草还有如此多用途：蚊叮虫咬，贴一片新鲜薄荷叶子，立马清凉见效；耳痛，鲜薄荷绞汁滴入，即愈；口臭，嚼片薄荷，齿颊留香；用薄荷叶泡茶喝，饮用有清凉感，清心明目；新鲜的薄荷还能作餐桌上的鲜菜，清爽可口。
除了采摘山上野生的薄荷，慈心还挖了几株，移植到自家院子里。在慈心精心侍弄下，倒也郁郁葱葱、长势良好。宋娘子一开始还如看把戏似的，随慈心折腾。
等第一次吃到慈心摘下新鲜薄荷叶拌的可口凉菜，喝到沁人心脾的薄荷茶，宋娘子不由感叹自个儿闺女的“瞎折腾”还真给这个家带来了不少小情趣！
慈心正在胖大海树下拣着果子，突闻一阵衣袂翻飞声，待得她抬头望去，只见两抹青色身影如袅袅轻烟般向妙翠观方向飘去，比常人好的目力足够让慈心看清那是谁了，她咧咧嘴，喃了句酸文：“故人归，喜相逢。”低头继续拣果子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