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炉记》第十二章 瞩目 免费试读
待孩子们都坐下后,顾守仁温和含笑地在屋里扫了一圈,方道:“先来个自我介绍吧。便从你~”手一指第一排的蓝袍少年,“开始好了。嗯,说说名字及年龄罢。”
看似倨傲的蓝袍少年马上起身,向顾守仁行了个师礼后,才清脆响亮地开口:“我姓黄,单名一个昶,今年八岁。”言罢,看到对面顾守仁点头示意后,才坐下,礼数非常周到,与方才门口那个眼高于顶的傲慢模样判若两人。
坐在第三排正中位置的慈心撇撇嘴,暗道:这孩子还挺会装!
待到方诏自报年龄:“……今年七岁。”时,慈心有些惊讶:看他个头相貌,还以为和自己差不多年龄呢,没想到人家比自己大两岁!
待慈心最后一个报完姓名年龄后,顾守仁已经在自己案上磨了一砚墨。他站起身,往后挪了两步,道:“嗯,大家都知晓将来同窗的姓名年龄了,现在,请上这来题名吧,便按刚才报名的顺序上来。”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走到那张席案,在其上摊开的白纸上留名,顾守仁在一旁看着,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慈心有点心虚:因为怕浪费纸墨,平常自己的毛笔字练得甚少,大多时候是用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书法好坏对面试评分高低会有多大的影响呢?慈心这边还在忐忑,便轮到自个儿了。
她慢慢走到席案前,坐下,拿起笔,蘸了墨,眼光扫了一下众人的留字。第一个“黄昶”,是放纵流动的行书;第二个“杨家辉”,是规规矩矩的楷书;第三个“程国栋”,也是楷书,但一看就比杨家辉写得差些;第四个“方诏”,却是奔放的草书!第五个“林雪兰”,则是漂亮的簪花小楷。
第六个“宋慈心”,纵然努力了,还是成了标准的“蚯蚓体”。慈心有些赧色地放下笔,不敢抬头看顾守仁的面色,匆匆回返自己座位。
顾守仁在面前席案上重新落座,看了一眼其上的留字,嘴角微扬,抬头瞄了一下慈心方向,开口道:“现在,我要考一下千字文,嗯,这回从方才最后一名开始背罢。”
慈心还在汗颜自己的“蚯蚓体”呢,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旁边座位的林雪兰低促喊了她一声,她才惊觉大家伙儿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慈心慌忙起身,向顾守仁一躬身后,即开始大声背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直背到:“……推位让国,有虞陶唐。”顾守仁才喊停,然后轮到林雪兰。
六个孩子每人二十句,依次轮流背诵,不多会儿就把整篇千字文背诵完了。期间每个孩子背诵都很流畅,接续上一个时也毫无停顿,看来敢到烟霞书院面试的孩子们平时课业都不错啊。
顾守仁似乎也很满意孩子们的表现,道了句:“好!不错。现在,谁能解释一下‘知过必改,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这句?”
除了杨家辉,其余五人都举起手,顾守仁则点了林雪兰的名。小姑娘站起身,小脸有些红,深呼一口气后,脆声答到:“自己有过错就要改掉……”解释很精确,声音虽不够响亮,也足以让在场的人听清。
顾守仁点头示意林雪兰坐下,又问了一个千字文内容解释问题。这回杨家辉、程国栋都没举手,而顾守仁偏点了杨家辉的名。小男孩站起身,满脸通红,嚅嚅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先生,我,我不会!”
顾守仁温和地追问:“是这句不会,还是都不会?”
“都,都不会!家里夫子只管让我背,还未曾释义。”
“你问过夫子么?”
“……”
“坐下罢。记住,学问,学问,既学,也得问。”顾守仁重咬了一下“问”字,待满脸懊恼的杨家辉坐下后,又开口:“在座各位,有谁是只会背诵,不解其义的?”
杨家辉旁边的程国栋一副挣扎神色,半天,方起身羞愧作答:“我,我也只明了几句,大部分不明。”
“嗯,无妨,坐下罢。杨家辉,程国栋,你俩要‘知过必改,得能莫忘。’其余人等,则需‘罔谈彼短,靡恃己长。’明白么?”不愧是松斋先生,顾守仁借机循循教诲众小儿。
待听到异口同声的“明白!”应声后,顾守仁满意地点点头,换了个问题:“谁能背诵《论语》?”
甫一听闻这句,慈心激动得差点落泪:爹娘英明啊,送一寒门小户的小女孩五岁生辰礼物居然是《论语》!她自己神武啊,闲得无聊便去翻《论语》,心知熟读此书是古代“文化人”的必修课,故而记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慈心也清楚自己的短处:对《论语》语句的释义必不够“信雅达”。
看着三只举起的手,其中一只还是那位写自己名字都歪歪扭扭的小姑娘的!顾守仁才觉得自己今天兴起来面试这干小童,还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顾守仁示意方诏起来背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方诏瘦弱的身板挺得笔直,声音明朗,吐字清晰地洋洋洒洒背诵起来。
方诏背诵的时候,慈心旁边的林雪兰紧紧咬着下唇,惊诧、不信、不甘、羞愧多种情绪交织在一双美目里,恨不得把慈心盯个穿!只是此刻慈心却没空理会旁人,自顾自专心听方诏背诵。
“好,就到这里。”顾守仁截了一个中间段让方诏停下来,然后点了慈心名字:“可能接着背下去?”
全神贯注听着的慈心,缓缓起身作答:“学生能够背诵。”然后,接着方诏被打断的地方又背了下去。
背了一段后,慈心被顾守仁打断,轮到黄昶接龙了。
黄昶背了一段,顾守仁便喊停,然后从他们三个背诵的部分挑了几句作问,慈心堪堪能从字面直译了作答,方诏、黄昶就从容流畅得多,显然以前在家学过!
慈心有点心焦:今日面试的这些孩子,怎的都表现得如此出众啊!我该怎样盖过他们,以拔头筹,才可争取免束脩呢?!
顾守仁对这几个孩子的表现非常满意,尤其是后排那个表情丰富的小姑娘,真,真太有趣了!
只见她咬牙盯着方诏侧脸一会儿后沉思,又瞄着黄昶后脑勺满脸恼色地发呆。不像妒忌、羞愧,更像是为难、犯愁。这小小姑娘到底因为何事纠结,而嘟着粉唇、拧着秀眉呢?顾守仁大有兴味地寻思,脸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嗯,你们小小年纪,便能如此用功,实属难得。”顾守仁略一停顿,迟疑了一下,道:“有会《诗经》的吗?”
慈心“噌”地高高举手!感谢伟大的安意如同学,让她读过《思无邪》!
黄昶也有些迟疑地举起手,却发现对面先生挑着眉,盯着后面,满脸的惊讶。他回过头,只见小女孩高高举起的小手!黄昶蹙眉:不会吧,烟霞山如此人杰地灵么,连一乡野村女都能熟读《诗经》?!
顾守仁对慈心一颔首,示意她起身作答。慈心向顾守仁行个师礼后,才声音清脆地出声:“学生只能背诵几首。”
顾守仁温声回道:“无妨,拣你会的背即可。”
“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慈心背了几首她记得的篇章,都是诗经中“风”的部分。
“背完了?这几篇,可知其意?”
“嗯,关雎篇讲的是……”慈心一通巴啦巴啦解释,顾守仁边听边微微点头。教舍里其余人等都直接呆掉了,个个盯着慈心嘴巴一开一合,清脆的童声伴着窗外的啾啾鸟鸣,汇成一曲美妙的乐章。
待慈心说完坐下,顾守仁看着前排黄昶,问:“你也能背么?”
“学生不才,也只会背几篇。”黄昶起身答到。
“嗯,那也很难得了。好罢,今天的面试就到这吧。大家可以自行离去,五日后到仁礼路口看结果罢。”
啊,这就结束了?还要五天后才能出结果?教舍内众人都安静坐在自己座位上,等候正在收拾案上纸张的顾守仁离去。
慈心知道今日自己这番作为很瞩目,却还没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免束脩的确切保证。没想到今日来面试自己的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松斋先生,如此风光霁月的人,恐想不到束脩这类俗事上罢?
“先生,等等!”一句脆声唤住了起身要走的顾守仁。屋内众人都盯着站起身的慈心,露出探寻神色。慈心疾步走上前,来到顾守仁面前。慈心身量只到他的腰际,故慈心得仰头才能直视顾守仁的视线。
“先生,学生有疑问要您解惑。能耽搁先生一会儿,私下一谈么?”言罢,慈心快速眨了一下左眼。慈心说这句话时,声音刻意压得很低,除了顾守仁,没人听清她说了什么,她又是背对众人,自然也没人看见她的小动作。
顾守仁只微怔了一下,随即含笑应允。他面向教舍众人道:“大家先出去吧,宋慈心留下。”说罢,站到一旁。
众人经过顾守仁身边,均躬身一礼后才离去。慈心在众人离席时,就很自觉地退到顾守仁斜侧三步远的地方,安静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