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炉记》第十五章 上课 免费试读
又过了两刻钟,便见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进教舍,慈心停下笔,小心将蘸了墨的毛笔搁置在一旁笔架上。看着满页歪歪扭扭的字,慈心无言叹气:古代讲究“字如其人”,她可得下苦功把字练好!
程国栋和杨家辉走进教舍,看见慈心,脸上都无惊讶之情,想来放榜的时候便知晓了。
程国栋的位置就在慈心后面,他把手里提着的那个硕大食盒随便往案上一搁,便热络地和慈心聊起来:“宋慈心,我家小厮报说,你也分在丙班,我还不信呢。那个,嗯,什么名来着?……对,黄昶,都去甲班了。嗯,就连那小病孩,都分到乙班,为什么居然让你留在丙班呀?”
程国栋问出这问题后,他旁边的杨家辉,慈心旁边的林雪兰都停下手里的事情,目光炯炯盯着慈心,似乎都兴味十分。慈心有点窘,匆匆答了句:“我也不太清楚,兴许是先生看我年幼,做学问的根基不牢罢。”
这时,书院内传来一阵悠长的钟鸣,辰时正,一个手捧书卷的中年男子走进丙班教舍,慈心注意到他穿的墨绿深衣和那日顾守仁穿的一般无二,估计那便是书院先生常服。
看见他,在座的学生都主动起身问好,中年男子一边点头应答,一边在屋里扫了一圈,轻咳一声后便对一室学子道:“都坐吧。”
待中年男子在众学子对面的席案上坐下,十五名男女学子才纷纷落座。
“课前,先请新来的学生自报姓名年龄,嗯,我姓赵,是丙班的经学教习。便从这个女娃儿~开始吧。”表情有点严肃的赵先生坐在案后,一指正对面的慈心说道。
慈心起身,先对赵先生一躬,后回身对众人一躬,道:“我姓宋,名慈心,今年五岁。”随即林雪兰、程国栋、杨家辉也一一作了介绍。
除了他们四个,还有其他四个学童也是新来的,可见当日面试的只是一部分孩子。其他四个孩子最小的也有六岁,全是男孩,整个丙班女生算上慈心统共才四个!
待新来的孩子都自报完毕,赵先生才开口:“好了,今日我们开始讲《论语》,没听过的仔细听,听过的温故而知新。”说罢,让众人翻开书本,从头开始读起来。
顿时,教舍一片“嗡嗡”读书声,慈心仿佛回到念小学时早上的朗读时光。对面的赵先生在学生开始读书的时候,便低头看自己的书卷了。
这样读了大约两刻钟,赵先生喊停,让新来的学生把开头的几段背熟,然后抄写二十遍。于是新来的八个孩子磨墨的磨墨,背书的背书。
赵先生又把剩下的七个孩子一个个单独叫到案前,听他们背了些书,又讲解了些什么,最后又吩咐了他们些什么,想来便是他们的功课了。看来,不同年级混在一起上课,不同情况不同对待,夫子也挺麻烦的嘛。
待众人都有事情可干时,赵先生便来回在屋里走动起来,时不时弯腰对个别学生指点一番。看到慈心那笔“蚯蚓体”时,赵先生轻言:“课后字要多练。”
一个时辰后,钟声再鸣,课间休息时间到。赵先生告诉新来的学生,课间休息两刻钟,隔壁茶水间有开水供应,可以到那儿喝水、吃点心。然后他拿了案上的书卷,转身离开教舍。
等到夫子一走,学生们便开始活泛起来。慈心站起身,刚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双腿,便听见门口一声唤:“宋慈心!”
慈心应声望去,一名身穿水蓝色常服,手捧一叠书卷的小少年正含笑对她挥手,示意自己过去。慈心指指自己,用嘴型无声询问:“叫我吗?”小少年点点头。
“喂,那不是甲班的顾明章么?”
“是他没错,怎么跑咱们丙班来了?”
慈心向门口走去时,听见背后有人小声讨论。看来这个顾明章一定很有名,慈心跨出教舍门口,少年正在门口左侧等她。
“喏,这些书是我爹吩咐给你的。”比慈心高出一头不止的小少年言笑晏晏地把手里那迭书卷递过来。
“嗯,万卷楼阅书笺夹在《诗经》第二十页里,别弄丢了哦。”少年见慈心迟迟不接书卷,又刻意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温和的笑容似曾相识。
“你是顾先生的……?”慈心恍然大悟,忙不迭接过书卷。
“我叫顾明章,很高兴认识你。”少年的话语可听出真诚。
“我叫宋慈心,也很高兴认识你。”慈心一手揽住书册,一手便自然而然地伸出去,作握手状。待一瞧顾明章看着自己伸出那只手的莫名表情,慈心忙改为抬手,不自然地拢了拢整齐的鬓发,干笑了一下。唉,一些现代人的习惯还真是不好改。
“明章哥哥!”背后传来一个欢喜的唤声。慈心回头,只见林雪兰双颊绯红,眼神热烈地望着顾明章。慈心心下叹气:古代小姑娘也太早熟了罢?这才几岁呐,便情窦初开了?!
顾林二人既是相识,慈心便把顾小正太“让”给林雪兰招呼,自己捧着书卷回了教舍。坐在慈心后面的程国栋已经把那个硕大食盒打开,正招呼杨家辉及几个孩子开吃呢,空气中飘着一股蜜汁叉烧包和虾仁水饺的香味。
程国栋瞅见慈心回返,忙吞下嘴里的一口吃食,道:“嗯,宋慈心,来,尝尝这个蜜汁叉烧包,这可是我家天庆楼的招牌点心。嗯,那个顾明章找你何事?你怎么认识他的?哦?他怎么给你送书来了?”
面对程国栋八卦的小胖脸,慈心有些好笑,婉言回道:“谢谢你。我自己带了点心。我也是刚认识他,上次我和顾先生说了要借些书,所以他让顾明章捎给我。”
“哦,这样啊。哎,你可知这顾明章在咱书院可有名了。不是因为顾先生,……李谦益,先别顾着吃,你来说说。”
被叫到名字的小男孩是七个“老生”之一,他匆匆吞下嘴里的包子,差点噎着,又灌了一大口水,才开口:“嗯,顾明章可厉害了。跟他哥顾明文一般,五岁入学,仅用三年便升到甲班。以他的才学早就可升正式班了,但顾山长希望他去曦园,而他爹顾先生则让他去静园,两方相持不下,顾明章便继续留在甲班。不过,他已不用在甲班上课,而可到各院自由旁听。”
哦,原来是天才美少年啊。慈心听完,又八卦问了句:“他哥去了哪个园?”
“曦园。”小男孩答。
慈心点点头,心道:大儿子已经要走科举这条路了,难怪顾先生想让二儿子去静园呢。都出仕了,谁来继承书院啊。不对啊,照理顾山长不该反对小孙子去六艺学院的啊?想不通,慈心甩甩头,别人的家事,让别人操心去罢。
她翻了翻顾明章送来的书,都是入学书单上列明的书册。每本看起来都很旧,好像被人翻过无数遍。慈心特意把《诗经》抽到最上面,假意翻看,手指在书页内侧压了压,果然感觉夹有一物。
周围人太多了,慈心唯有叹气。她把顾明章送来的几本书仔细收拾好,小心放进书袋,然后提起自己的手袋去了隔壁茶水间。
茶水间的格局和教舍差不多,略小一些。进门靠墙一侧摆着两个大大的水缸,旁边是一张三尺长的条案,上面放置几个取水的水勺。靠窗那边则横三竖二地摆了六张席案,上面有三两学生在喝茶聊天。
慈心用带来的粗瓷杯子接了一杯水,端着走到一张空着的席案,坐下后,拿出自家食盒,开始小口小口吃起薄荷糕来。
方诏走进茶水间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窗边那个吃相斯文的小姑娘。他勺了一杯水后,径直往慈心方向走去。待走到离慈心只有一步远的地方,方诏就闻到一股薄荷清香。他鼻子翕动两下,讶然出声:“这?是银丹草?”
慈心侧头看清来人,忙往旁边挪了挪,答到:“嗯,是薄荷糕。就是银丹草啦,用它做的陷。你尝一块?”
方诏也不扭捏,坐下后,用两指拈起一块送入口中,嚼了几下咽下,点评道:“嗯,入口绵软,口感细腻,沁人心脾。”
看着这小男孩一副小大人品评的样子,慈心有些好笑:“呵呵,觉得好吃就多吃几块。这是我娘亲手做的,外面可买不着。而且呀~”慈心凑到他耳边,悄声道:“这薄荷糕可以提神,呆会上课保你不会犯瞌睡!嘻嘻~”
方诏在慈心凑近时,便嗅到除了薄荷香外还夹杂着一股好闻的气息,再看慈心弯弯的笑眼,苍白的脸庞马上染上一层粉色,低声回道:“我,我肠胃不好,不能多吃点心。”
“离放学还有一个多时辰,你肚子不饿啊?”
“嗯,早起我娘给我多要了一碗粥食,方才用过了。”
“哦~”慈心不言语了,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她有点怕方诏也来问她“为甚么不上甲班”这个问题,故东拉西扯一些闲话。
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慈心正考虑是否就此告辞,回转教舍呢,一旁沉默的方诏开口了:“你家便在烟霞镇么?”
“嗯?哦,我家不在镇上,在书院后门的白沙村。离书院很近。对了,你从桂州坐马车到书院上学,每天得早起,很辛苦罢?”
“呵呵,我身体不好,不适宜来回奔波,故住在书院宿馆,不用早起。休沐日才回桂州。”
“哦,那谁照顾你?”
“我娘也住这里。”
“哦~”慈心又没话了。
这时,悠长的钟鸣声响起,慈心如蒙大赦般快速收拾好食盒,同方诏道别后回返教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