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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身的动作有些慢,可能是有点难以抑制的倦怠之意吧。
只是眼前的少年却着实让我眼前一亮。隔壁戊字舍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少年修长的身子斜倚在门边,千篇一律的院服穿在他身上就仿佛量身定做一般,他腰带的系法很别致,引出的莹润佩玉在走道上并不算太亮的光线下散发着别样幽然的光泽。视线停留在那张陌生的脸上,如果不是他高我一头的身高以及那眉宇间摄人的魄力,我可能会以为只有女子才会有这般秀美的容貌吧。他看上去比方才的冯尚兮稍显年少,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扬,竟给那张精致的脸平添了一分媚气,绝美的容颜本就雌雄难辨,让我有意无意地想起秀贤来。
“呃……”我定了定神,“不知这位兄台何出此言?”
他微笑着站直了身子,慵懒地招了招手示意我进去,我确定这该是我的房间没错,难道与我同宿一舍的便是眼前这个少年?可是按说同宿的应是谋略部甲组的才对啊,可是今儿个上午我好像没有在教学斋看到这个人吧?……我渐渐地开始确定没有看到这个人,因为他的外形实在是太突出了。
他伸手关上了我身后的门,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懒洋洋地朝一边红木的案几走去,我瞧他端起紫砂壶,原来是要给我沏茶啊。既然如此,那他是戊字舍的另一位同仁无疑了。
我呵呵地笑着:“兄台你作何这么客气……”我嘴上推辞着,双手却不自觉地朝他倒好的那杯茶伸过去。出人意料地,他竟然悠然地端起茶,自顾自地呷了一口,徒留我一双“纤纤玉手”傻瓜一样悬在半空中,只好又尴尬地缩了回来。
他好像没有发现我方才的窘态,安然地坐在我一旁的藤椅上,抿一口茶,继续说道:“你既是刚来,那我也不瞒你。那冯尚兮是西洋部丙组的***,清河书院的人都知道,这西洋部丙组皆是不学无术之士。准确地说,山主为了不让其他弟子受那些人的影响,而特地将纨绔之徒皆编至西洋部丙组,亦是便于统一管理。虽说如此,冯尚兮的父亲乃是当朝太后娘娘的亲兄长,也就是肃国公。他们冯家的势力遍及整个朝野,据说太后的幼弟也在朝廷上当官,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已经升至户部书令史了。”
“啊……原来他是太后的侄子……难怪方才他提及‘姑妈’……”我恍然大悟,却发现眼前的少年正一手执杯,一手慵懒地搭在藤椅的扶手上,略带笑意地看着我。
我这才想起我到现在都没有做自我介绍:“……冒昧了,在下南宫樱,不知兄台尊姓大名?说不定你我还有亲缘关系……”
他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放下茶杯,笑道:“在下苏幕焉,出身平民,与皇族无半点瓜葛。”
“哦?那为何在清河……啊,”我恍然大悟,“你一定是学富五车而后受到朝中官员举荐的吧!看来幕焉兄台乃是万里挑一的贤才了!”我此话不无拍马屁的成分,不过我考虑更多的乃是与同舍舍友处好关系的问题,毕竟来日方长……
“哪里算得上是贤才,只不过是运道不错,受人知遇之恩罢了。”他云淡风轻地说着,一面站起身来走向窗边,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幕焉兄过谦了……不过,你是谋略部甲组的么?”
“自然如南宫贤弟一致。”
“这么说今儿个上午幕焉兄没有去教学斋听讲咯?”想到上午我右手边那个空位,我了然笑道,“可以请假的?”
“请假自然是可以,不过南宫贤弟可能不知道,我是很少去教学斋的。那些先生们所言乃是讲给你们这些皇族子弟听的,不是很适合我,故而我白日里不如在校舍歇着,方可养精蓄锐。”
这个人怎么老是刻意拉开自己与皇室的距离?我越发觉得他是个怪人,笑道:“原来如此……幕焉兄如果不介意的话直接叫我阿樱便可。”
微风鼓起窗前苏绣织成的帷幔,轻柔地扫过他的面庞。苏幕焉一手撑着窗棂,回首媚然一笑,不愠不火道:“好,阿樱。”
多年以后,初次邂逅的这个画面仿佛定格在我的脑海里一般,久久地难以挥去。
那一年,是景和元年,十六岁的苏幕焉带着一分慵懒,一分另类,一分恰到好处的媚然,悄然与我的生活有了交集。只是那时候的我,依旧包裹着一分初年的纯真与无知,不曾想到,这个总是在我的面前强调其平民出身的少年,多年后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也不曾料想,他那超脱世俗的微笑背后,掩盖了怎样显赫的身世之谜……
……
下午要去琴斋,那苏幕焉竟出人意料地表示要同去。我正纳闷,他笑道:“丝竹可以修身养性,何乐而不为?”我觉着他说得有理,便和他一道过去,半途还遇上了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追上来的孔春,他笑呵呵地夹在我与苏幕焉中间,满脸青春痘激动得通红,还叽里呱啦地叙述着他今儿个晌午如何如何机智地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把先生布置的课业全都完成了云云。苏幕焉但笑不语,我点头称是。
“幕焉兄,待会儿你可要帮衬着我点儿,我以前连琴长啥样都不知道呢!”我嘿嘿地挠挠后脑勺,却发现苏幕焉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他笑道:“南宫宗室怎么会没有琴?”
“呃……”我暗骂一声,“那个……家父自幼尚武,对这些儒雅的东西不感兴趣,所以家里自然只有兵器一类了……”
“阿樱!”孔春抢过我的话头,“你求幕焉有何用?他一年能来上几次课?倒还不如求求你面前这位翩翩公子……”他说着洋洋得意地打开那把伪王羲之折扇,一脸怡然自得。
我连连称是,心说古人云人不可貌相,孔春虽其貌不扬,但说不定在音律方面有过人的造诣呢?
我们仨来得有些晚,同窗已经大约在琴斋聚齐了,许是时辰未到,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抬眼望去,宽敞的琴斋内齐刷刷地摆了约莫三十余架古琴,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孔春赶在我与苏幕焉之前挤了进去,极为热情地像广大人民群众招手,大家也都是随意地瞥了他一眼,依旧如斯,冷场现象极为明显。可惜孔春同志似乎不以为然,他兴冲冲地招手示意我们进去,可我心里却没个底,这弹琴,可是我从未涉及过的方面啊。出乎我意料地,当我迈进琴斋的刹那,所有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在我的身上,那一张张仅在上午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面孔,如今皆显露出惊诧之色。就连正与一位不知名的儒雅公子说笑的魏如玠的表情也怔了怔,只是绝美的容颜瞬间便恢复了以往平静的神色。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担心有什么污渍,可是明明没有啊,那方才那些人的眼神,就仿佛我是什么异类一般……
当我继续往里走时,我才发现,我错了。他们的目光并没有随我而动,而是停留在我身后那位据说是教学斋的稀客的,苏幕焉身上。
我面露窘态,转身望了一眼苏幕焉,他正倚在琴斋的门口,双臂慵懒地抱于身前,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意,双眸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似乎没有进来的意思。正当我诧异为何他人对他的到来如此震惊之时,坐在前排一个高胖男子碎步走到苏幕焉身边,一脸谄媚地讨好道:“庞佳不知道今儿个公子大驾光临,稍有怠慢,公子快请进,快请进……”
话音刚落,几乎是同一时间,琴斋里七八个气质不凡的贵族少爷纷纷起身,有的为他专门擦拭一把好琴,有的特地沏了茶端到苏幕焉手上,皆是口口声声地叫着“公子”,苏幕焉接过茶盏,凤目流转一笑:“这还差不多。”而后便将手上崭新的琴谱扔给身边几个下手,精神抖擞地走到我与孔春身边,俯下身,拍了拍孔春的肩膀,笑道:“孔兄是不是迫不及待了?还不快为幕焉奏一曲广陵散?”
“公子竟然称呼那小子‘孔兄’……”
“也太抬举那小子了……”
同窗中唏嘘一片,似乎颇为惊诧方才苏幕焉对孔春的称呼,然而唯有孔春一人没有意识到他的特殊待遇,他拂袖在一架古琴面前坐下,诚恳与质朴如痘痘一般堆积在他酱紫色的圆脸上,他呵呵地冲我们笑着:“好咧!”
我下意识地朝魏如玠那边望去,他面色安然,没有如那些人一般表现出讨好苏幕焉的神色,却亦没有为他人的行为表现出诧异,想来他已是见怪不怪了。
这个苏幕焉,我不禁叹道,看来,他是西洋部丙组的漏网之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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