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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下这一本,再往书架上看去,只见有养生的《黄帝内经》、《本草》等等,有小说话本《西游》《水浒》等,有《琴经》、《茶经》、《棋谱》等书,有碑帖、书画,林黛玉爱不释手,她又知道不管在这儿看多久的书,在外面也只不过一瞬间的工夫,因此放心畅意地拣选喜欢的来看。直到累了,才搁下书本,小睡一会儿,再醒来仍旧是在自己的房里。
宁荣两府之间正在盖园子,贾母、王夫人也早就嘱咐下来,让姐妹几个减少出门走动。到了盛夏的暑热天气,更是让她们早饭午饭也都在自己的房里吃。林黛玉近来往悼红轩里看书看得入迷,因此索性足不出户,薛宝钗、三春、李纨、凤姐那里也不去了,偶尔打发雪雁、紫鹃去递送点东西,说几句话。只有宝玉不管刮风下雨,每天总要过来一二遍,问:“妹妹今天吃了多少饭,可哭了不曾,胭脂膏子还剩下多少,等我叫人买了上好的胭脂,再给妹妹制一盒”等等。
林黛玉因为近日看的书多,她又神思敏捷,每每得了感悟,便写下来。宝玉天天来往,自然也要去看黛玉写的东西,只觉得林妹妹才思敏捷,竟像是每天都在进步一样,不禁暗自佩服,回房之后,也曾悄悄地试着写一两篇,只是觉得不如林黛玉写的好。因此比平日里也常常把书房里的书拿出来翻阅,倒让袭人等人心中纳罕。
这一天下午,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宝玉看房里的袭人、晴雯都东歪西倒地睡着了,他就悄悄地下了榻,蹑手蹑脚地溜出了门,直奔林黛玉那里去。到了林黛玉住的地方,只见到处静悄悄的,丫头婆子也都睡了。他轻手轻脚地撩起帘子进了屋,先看床榻上没有人,连忙屋里到处看。只见林黛玉正坐在书桌前写字,宝玉便悄悄地走上前去看。林黛玉听见他的脚步响,抬头一看是宝玉来了,不禁嗔怪:“这么大的毒太阳,又跑出来,倘若中了暑,可不又是我的错?回头袭人等人找不到你,还不知道怎么闹呢?”
宝玉嘻嘻笑道:“管她们呢,正经谁才是主子?”说着便探过头来,问林黛玉:“写什么呢?”林黛玉说道:“一篇时文,写着玩罢了。”时文就是世人所说的八股文。
宝玉便伸手拿过来,一边说:“你这么通透灵慧的人,怎么也跟那些酸腐文人学起来,又不是要考状元秀才的,怎么写起这个东西来了。”一边说,一边读去,只觉得满纸文字精妙雅致,清丽非常,读完犹自满口余香。林黛玉劈手夺了过来,说道:“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酸腐文章,入不得眼,还是不要看了。”说着便要撕了它。
宝玉急着要抢下来,一边抢一边说:“好妹妹,我说错了,这样的文章还算酸腐,那些封侯做宰的人写的东西,就该拿去当草纸了。”话没说完,林黛玉已经把它撕成几片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里,宝玉懊恼得顿足直叹。
林黛玉本是因为宝玉厌恶这种应制文章,近来看得书多,又感悟到倘若不督促宝玉读书,将来贾家败了,怕是连个支撑的人也没有。于是酝酿了许久,费神写出一篇精妙的文章,来引起他的兴趣,且也不谈论太多,只是点到为止罢了。
正说着话,紫鹃听见声响,上来瞧见是宝玉,她便说:“林姑娘正歇着呢!”再一看黛玉正站在桌边,书桌上搁着笔墨,不禁失笑,转身去外面取了镇在冷水里的瓜果端上来。林黛玉等宝玉吃了一个桃子,洗完了手,就催他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宝玉挨不住催促,又恐怕赖着不走惹恼了林黛玉,又知道袭人、晴雯等人的脾性,只得回去了。到了自己房里,袭人等丫头仍旧四体横陈地歪着,睡得正香。宝玉没有睡意,他本来是过目不忘的,早已把林黛玉写的那篇文章记下来了,于是拿笔磨墨默写出来,再读一遍,更觉得余香满口。于是想道:这样拗口呆板的文体,林妹妹竟也能写的这样脱俗出尘,可见是比我强多了。看来文体诸种,搁在迂腐人手里,自然是迂腐文章,像林妹妹这等神仙似的人物写来,又是一番清新灵秀景象,于是知道文章因人而异,并不是呆板文体就只能写出呆板文章来的。
却说袭人等人醒来,看见宝玉正安心在书桌前读书,几乎惊的是魂飞天外。她一面连忙让小丫头悄悄地进来换了冰盆,一边不顾暑热,顶着帕子跑去王夫人那里报喜邀赏去了。
过了盛夏,天气渐渐转凉,院子里的工程也建好了大半,又过了一个冬天,就只剩下些补栽花草、修饰细节的活儿。等到各处房子的油漆也干了,园子整体完工交差之后,就到了桃李缤纷的春分时候。
这一天贾政带着一帮清客在书房里高谈阔论,忽然贾珍前去报告:“园子整体业已完工,大老爷也已经看过了,只等二老爷前去看看,各处要有需要改建,再动工修整。”
贾政听了,就和众清客说:“可喜今天天气又好,咱们一同去逛逛,草拟几个匾额出来。等圣谕省亲之时,再请娘娘御笔亲题。”于是带着一大帮清客往园子里去。
贾母那边也得知园子盖好了,一早让人带着宝玉进去逛逛,正逛在兴头上,忽然遇到了贾珍。只听贾珍说:“老爷带着人就要过来了,你可要仔细他考问你功课。”
宝玉虽然近日用心读了点书,但是对贾政的惧怕已经养成了习惯,听了这话就连忙匆匆地带着小厮出来,不巧正在园门处迎头碰上了贾政。贾政一见宝玉,登时竖着眼睛喝问:“急急忙忙的,往哪里跑?”宝玉只得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贾政想起最近宝玉的塾师常常夸他有进步,又从王夫人那里得知宝玉也爱看书了,再看他的样子,心顿时就软了,说道:“你跟着我们一块儿来,有考校你的地方,看看最近是真的进步了,还是糊弄先生呢!”宝玉只得唯唯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