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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宫中最得宠的,莫不过新晋入宫的沈选侍。一入宫便成了靶子,这让沈清多次在梦中惊醒,不过好在分配到她宫中的宫婢内监皆忠心本分,她本人也没有因为圣宠而行事张扬、目中无人。表面上她是一干失宠妃子拉拢的对象,背地里不定遭了多少诅咒。
这皇宫真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初六落了场大雪,到了初八,各处卵石甬道两旁仍积了厚厚一层积雪。雪厚路滑,沈清扶着宫女梅伊的手沿着高高的宫墙踏雪漫步,她身着薄红梅色长袍银鼠皮小袄,外披白狐皮斗篷,手上套着白狐皮手捂子,一对红珊瑚耳坠随着步子前后摆动。脚下雪壳儿被踩得嘎吱作响,宫中阴寒,即使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也觉得凉气从脚底往身上袭。
在宫里,沈清的容貌谈不上绝色,又无过人才艺,此般得宠不过是一时对上了皇上的心思,失宠也是早晚的事。这个道理沈清怎会不明白,可一想到远在鞍海县的老父不再过清贫的日子,心中苦涩亦被冲淡几丝。
“父亲如今也贵为国丈了呢。”沈清心中想着,不禁低头浅笑。
身后的梅伊奉上换了新炭的手炉,道:“小主今日心情极好,不如奴婢引小主到御花园赏梅。”沈清不解,赏梅自然以梅园为好去处,怎会去御花园?梅伊解释道:“小主有所不知,梅园的梅品种数量虽多,却不如御花园的几株开得别致。各宫娘娘冬日里多在梅园赏玩,御花园各处只见满是积雪的深绿松柏,平时是极少有人去的,这时候去御花园再清静不过了。”
沈清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一行几人向御花园走去。行到半路,恰好遇上与沈清同日入宫的同届秀女,庶八品宝林方正蕊。
方氏见了沈清便眉开眼笑,俯身行礼道:“沈姐姐安好。”
“这么急匆匆的,方妹妹是要去哪?”沈清笑道。
方氏道:“回姐姐,正是要去环翠阁赏雪,去晚了怕是要被其他宫里的姐姐占先。不如沈姐姐陪妹妹同去,我们作个伴。”
环翠阁是御花园必经之路,路上有人相伴也是好的,沈清点头,二人结伴同行。
选秀时沈清与方氏并不熟络,入宫几日便亲昵得形同亲姐妹般让沈清略感不适应。此番情意与恨雪的结拜金兰又倾力相助非同可比,沈清对她始终淡淡的,宫中妃嫔皆是如此,见了面亲热得恨不得相互戴对方头上首饰才好。
一路说着话,到了环翠阁见沈清并不进去,方氏不解,沈清道:“一路陪妹妹走过来,我也乏了,想着也该回去歇午觉了。”
方氏拉着沈清的手道:“妹妹是个没眼色的,搅了姐姐的午睡还不自知,姐姐不要怪罪。”
“哪儿的话,你我同届秀女出身,在宫里又无依无靠,理应多走动才是。”
“姐姐的话阿蕊记在心里,到时候别先阿蕊吵闹厌烦就是了。”
二人告别,沈清才走了几步,身边的梅伊低声道:“小主还是回暖香馆吧,那环翠阁足足有三层楼高,若方小主登高远望,定是看得到咱们的。”
“鬼丫头!”沈清笑言,一行人绕过环翠阁周围的长青松柏回暖香馆。
前脚刚进了披香宫的大门,后脚一阵大风吹得屋檐上的细雪纷飞,沈清把脖子缩进斗篷上雪白的风毛里,忍不住加快的脚步急着回暖香馆。
暖香馆西暖阁早早被宫女熏得暖暖的,不想又刮起风来,看样子又将是场大雪。
卸了斗篷,沈清看着窗外被吹得仿佛站立不住的桂树自言自语道:“今年的风雪似乎频繁了些。”宫女端上一盏新煮的花生乳酪为她暖身子,虽北方出身却怕冷,宫婢们尽心服侍,到让这个冬天不那么难过。
不到片刻风竟停了,没能赏到御花园的梅花总有点不甘心,沈清命两名宫女去折几枝回来插瓶,又怕宫女折的不称心意便要亲自去一趟。
宫人正服侍穿衣,皇上元墨手里拿着几枝新折的金钱绿萼梅大步走进来,沈清率众人忙不迭的行宫礼。元墨见沈清衣着打扮,说道:“这是要去哪?这么大的风雪天怎么不好好在屋子里暖着?”
沈清梨涡浅笑,道:“回皇上,正是要去折几枝梅来插瓶。”
元墨听闻也笑了,道:“看来朕此番竟是来对了。”扶起沈清,宫人们依次起身,梅伊接过元墨手中的金钱绿萼,插进一只乳白色鹅颈瓶放在桌上。
金钱绿萼气味浓烈,沈清虽不甚喜,但宫中金钱绿萼数目不多,又是元墨亲手折的,心中仍然欢喜,脸上也笑意盈盈。伏在元墨膝头,沈清道:“臣妾何德何能,竟让皇上做了一回莳花人。”
说话间金钱绿萼的气味已在屋中蔓延开来,元墨抚摸着沈清的头,耳上一对红珊瑚耳坠衬得她气色很好,一双含露清目更是让元墨见了便忘却前朝后庭所有烦心事,他道:“愿为爱妃折遍天下所有梅花,朕甘之如饴。”
“墨郎待清儿这样好……”柔声曼曼,诉不清的的柔情在里面。
“唯有早日诞下皇子方能回报。”元墨话语一出,羞得沈清涨红了脸,她扭身啐道:“墨郎好没正经!”
“墨郎与清儿说私房话,要正经作甚?再没有比子嗣的事更正经了。”元墨的语气亦是宠溺的。“朕打算让你家中父母迁到京城来,等你怀上龙嗣再升你父亲的官职。”
听了这话,沈清起身郑重行礼,深深拜下去道:“父亲能力有限,治理一方县郡尚可,担当不得京中重任,况且他常年居于北方,怕是适应不了京中生活。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元墨伸手将她拉到身边道:“不过是与你商量,担心你思乡太过。看你父亲为你取名清字,加之你与世无争的性子,便知你父亲的为人,朕不会勉强。”
“清儿有一个不情之请,”考虑了许多天,沈清冒着失宠的危险低头道,“清儿选秀时曾与一名秀女结拜金兰姐妹,选秀激烈,她竟能不顾自己竭力保清儿周全,其中情谊实在难得可贵。清儿想求墨郎能为她赐门好婚事,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必多加记挂。”
“向****求赐婚,你这回礼也足够情谊,告诉朕她的名字。”
“丁氏,名恨雪。”
又是丁恨雪,短短数日多次听到这个名字,在元墨看来,六子的贸然求亲定是受了丁氏的魅惑,不知道小小年纪的秀女使了什么迷魂的汤药让从小受不得皮肉苦的六子宁肯上战场也要换得婚事。眼下宠妃亦为她求情,加之荣贵妃有意收丁氏至二子府中为侧妃,元墨更觉得她不简单。
伴着鹅毛大雪,窗外又刮起风了,元墨看着沈清温柔似水的容貌,轻声道:“朕知你出于善意想为丁氏觅个好郎君,可朕也有朕的苦衷。”太子、二子势如水火,六子又与二子关系亲密,若一味偏疼六子,将二子表妹许之,只怕自己百年之后他们兄弟间必有争斗。
自己走过的老路,不想儿子们重蹈覆辙。
“若不是六子求亲迫切,许丁氏给二子做个侧妃亦不是什么难事,想来是朕把意儿宠坏了。”元墨双眉不展,沈清奉上一盏花生乳酪道:“是清儿不懂事,让墨郎忧心了。外面风雪交加,墨郎饮了这盏乳酪就在清儿这里午歇吧。”
沈清尚不知元意的冒失使恨雪已然身处漩涡之中,而家中读书度日的恨雪也单纯的认为元意驻守边关,他们的事便会告一段落。殊不知几人的无心之举竟为日后的祸患推波助澜。
丁家的这个年注定在牵记中度过,武修到了军营便给家中寄了报平安的家书,这封家书直到初八才送到丁若荠手中。
都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作为将士家属,任何时候的家信都是无价至宝。
杨氏捧着家书嘤嘤流了一夜的眼泪,任何人也劝不得。若荠气得险些将家书烧了,幸恨雪拦下收入房中,母亲向来心地软弱,悲痛思子在所难免。
亲自为杨氏沏了一盏菊花冬蜜,带着文成和听白围在她膝下求道:“母亲只顾思念哥哥,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和我们三人了么?”
杨氏面色憔悴,握着恨雪与听白的手,愧疚地道:“为娘并非有意忽略你们,只是你们兄长从未离家于千里之外,身边有没人伺候,只怕他不顾个人安危一味贪功。”
“这点母亲不必担心,哥哥真有此意,隋伯父也会拦着的。哥哥远在边关保家卫国,我们在家中更应该照顾好自己,不让哥哥在沙场分心。”恨雪说完,听白、文成纷纷表态,杨氏的哀伤之心略有安慰。
夜里,恨雪代父母给武修写了回信,信中回复他家中一切安好,嘱咐他注意安全,又特别叮嘱要定期寄信回来。听白带着困意研磨,恨雪拍了拍她的肩道:“眼皮儿都在打架了,当心衣袖浸到墨汁里脏了我的墨。”
“秀翘只是也想写些什么。”听白嘟着粉唇有一下没一下的研着。恨雪笑着把毛笔递给她,道:“想好写什么了么?”
听白得意的接过笔坐到恨雪的位置上,不加思索地写道: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写完刚放下笔,又留下三个小字:听白书。